天剛剛亮起,谷內的少年們便已經起來了。這一晚,其實很多人都沒有睡,他們都在想著那個勇敢的少年,項寧,一個為了讓他們生存而自己選擇留下的英雄少年。
沈雨彤站在項寧的面前,只是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眼前剛毅的項寧,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分離,上一次是在與羅斯人戰爭的時候,他也是在危險的大戰之前,選擇將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可上一次他的身邊還有數千的戰士和他一起戰鬥,這一次呢,這一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留下吸引數百強悍的騎兵和十幾個殺手的注意力,他還能像上一次那樣活著回來嗎?
沈雨彤不敢確定,也根本不敢去想像任何的後果,但她還是最終同意了項寧用嚴厲的口吻要求他做到的事情,與雲滄等人一起南下,找尋附近最大的欽察部族,然後在他們的護送下回到項城。沈雨彤不是不擔心,而是因為,她知道留下也只會成為他的負擔,走,回到安全的地方,不讓他擔心,就是對項寧的最大幫助和支持。
沈雨彤走了,最終沒有留下任何的話語,也沒有生死離別的那種哭哭啼啼,唯一給項寧留下的,就是用自己冰涼的唇主動的給了項寧一個吻,以及在他的肩頭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牙印。
所有的人在項炎,雲滄的帶領下,魚貫從他的面前走過,每一個走到項寧面前的時候,都將右拳重重的敲擊胸前,用大楚的軍禮與他告別,用大楚的戰號激勵這個英雄的少年。
「大楚雄武。」
項炎等人已經走了很久,戰號聲似乎仍然縈繞在這片山谷內,鼓舞著項寧義無反顧的勇氣。
項寧獨自盤桓在谷中,似乎是在留戀著這谷內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留戀著心中那個最普通又是最奢侈的夢想。
心中那個最為樸實的夢想,在如今極為殘酷的現實面前卻是顯得如此的無力和奢求,但無論現實是多麼的殘酷,終歸需要自己來面對,前方那條佈滿刀山火海,艱難險阻的道路也需要自己去走。
項寧徘徊許多,終究還是走到了山谷出口,只見林木挺拔,曠野茫茫,低山草原,空野寂寂,極目之間不見任何人跡。正值盛夏,牧草茂盛,四處翠色濃重,不禁精神一振,胸中如山般的重壓,驀然減輕了不少。
項寧忽然像普通人一般,雙手籠罩著自己的嘴巴,對著茂密的樹林和空曠的草原,用盡全力大吼了一聲,喊聲遠遠傳出,將這些以來積壓的所有憤怒的吼了出去,沖蕩著草原上的天空。喊聲漸漸消逝,隨後項寧撒開了步子,大步衝入了空蕩無人的草原。
……
午後時分,數道身影再次衝入這沉寂的山谷,但很快這幾道身影便折身返回,在谷外停了下來。
「那些小子逃了,分成了兩路,一路人數很多,還有一路只有一個人。」鐵血十三鷹其實人人都懂得追蹤之術,老二無邪很快從谷中殘留的蹤跡上判斷出了項寧等人兵分兩路的實情。
「很好,那個小子倒是真有犧牲精神,竟然肯一個人留在這裡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追命的臉上閃過一絲冷冷的笑意,竟是在頃刻之間想到項寧獨自留下的意圖,彷彿他親眼所見一般。
無邪冷酷無比的建議道:「無心他們真是太沒用了,連這十幾個娃娃都搞不定。大師兄,不如我們兵分兩路,把那些少年和破軍盡數殺絕,也好報了小師弟的仇。」
「不必,鬼影的死只能怪他自己輕敵,太小看自己的對手,斷了一臂還不知道小心一些,死了也是活該,根本就不配列入鐵血十三鷹的行列,傳名下去,除了受傷的幾個,其餘人,還有所有大秦飛騎,都集結,全力追殺破軍,務必盡快殺了他。還有,命令所有人,包括你們自己,都不可以單獨行動,既然那個少年是破軍,就不會那麼好對付。」追命的聲音冷酷而充滿威嚴:「這次機會非常好,若是還殺不了破軍,後果,你們應該都明白。」
「是。」剩下的黑衣劍士轟然應諾,隨後便展開身法分散而走。
追命卻是撫劍而立,暗暗搖首歎息,聖門的高手數不勝數,可這些年來扶蘇島上的與世隔絕和在聖門的獨一無二,讓大多數的弟子都養成了目空一切和驕傲輕敵,他們對於中州武林的深厚底蘊根本就不瞭解。這種現象在聖門弟子的身上的極為普遍並且根深蒂固的,如此下去,終有一天他們會因為自己的輕敵而付出代價,鬼影的死就是教訓,可是無心等人顯然不以為然,否則他們也不會重傷而回。這樣的聖門,真的能帶領秦族人攻陷中州,重建大秦嗎?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曾經和自己交手的少年,整個晚上,他都未曾從少年深邃的重瞳眼睛中看到絲毫的驚慌或者是得意的感情,有的只是一個看透了生死,漠視一切的平靜。追命和鬼影不同,他清楚這樣的對手的恐怖,縱使現在他的武功不行,可只要給他時間,很快,他便會成長起來,成為一個可怕的,無人可擋的戰神。如聖門多次記載的一樣,成為聖門復國的最大阻礙。
所以他必須要在這次機會中殺了這個少年,寧願少殺一些人,也要集中全力,將破軍這顆將星扼殺在他剛剛升起的時候。
……
黑暗中,項寧如同一個暗夜幽靈一般,靜靜的蹲伏在半人高的草叢裡,注視著遠處月光下從他面前飛馬馳過的三個黑衣騎兵。
「只怕今次是真的會死在這裡了。」他從谷中出來之後,卻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在草原上晃蕩著,漫步草原,觀賞景色,全當是在遊山玩水,他本意便是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因此也不急於逃命,並且專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彷彿在給追殺他的人提供方便。果然在下午的時候,他就發現他的身後追蹤上來了數百的黑衣騎士,直覺更告訴他其中還隱藏了不少高手。
抬頭看了一眼清朗的月亮,他的手碰到了掛在脖子上的香囊,想起了遠嫁到吐蕃邏些城的姐姐項芷香,想起了跟著雲滄南下的沈雨彤,他忽然無聲的笑了起來,嘴角的笑容讓人有一種徹骨的寒意。從此刻開始,這些月亮就不可能再如此的皎潔,月光注定了會被鮮血染成血紅色。
項寧趴伏在草叢裡,面無表情的看著三個緩緩驅馬經過的黑衣騎兵,隨時等待著時機。
今夜月光極好,項寧躲在暗處,完全能夠看清三名黑衣騎兵的一舉一動。項寧的左手慢慢摘下了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像頭兇猛的豹子悄悄在草叢中穿行,靠近著敵人。
黑暗中,半人高的牧草在輕拂的夜風中簌簌作響,越發顯得安靜。最靠近項寧的一名黑衣騎士似乎聽到了什麼響動,拉停了戰馬,看向了這個方向。項寧停了下來,現在他離兩個放哨的人只有不到三十步的距離,突然他猛地向前竄出,就像撲擊獵物的猛虎。
對面的三名騎士顯然發現不對,怒喝一聲催馬向項寧這個方向撲來。
項寧不管不顧,身法全部施展開來,迅速竄向了前面,就在他再一步跨出的瞬間,甩手而出的匕首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厲芒,躲過了對方急速揮舞格擋的一劍,準確的刺中了他的左胸膛,這時第二名騎士才剛剛衝過同伴的身邊,想藉著戰馬的衝力砍下項寧的頭顱。
但項寧的動作太快了,戰馬還沒到他的身前便已經躍向了空中,手中的軍刺只是一帶,便割破了他的喉嚨。隨後項寧在馬背上踩了一下,高高的躍起,最後一名騎士已經驅馬衝來,長劍向著身在空中的項寧腹部刺去,項寧手中的軍刺擋了一下,隨後接著下撲的衝力深深的扎進了他的喉嚨。
於是一切都靜止了,只剩下簌簌的草葉聲,還有三具屍體幾乎不分先後的墜下戰馬的悶響聲。項寧從黑衣騎士的胸膛上拔下了匕首,伸手抹去了臉上的血跡,騎上了一匹戰馬,打馬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