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點個人看法,還望諸位多加審視。」史應龍先是謙遜一句,才道:「聚眾起事,反抗政,歷朝歷代都有發生。像貴教這樣以信念聚集教徒,奮起反抗的事跡,歷代中比較有名,有張角率領的黃巾軍起義,孫恩、盧循率領的道教信徒起義,有方臘領導的摩尼教信徒起義。」
莊錚聽到此處,插口道:「殿下,那張角、孫恩、盧循是什麼人在下並不認識,但本教原名摩尼教,方臘教主正是本教前輩。」史應龍訝異道:「沒想到貴教反抗政的傳統如此久遠,實在令人佩服。」聞蒼松歎道:「可惜當年方教主大事未成,兵敗身亡。本教高層損失慘重,又遭到宋朝官府圍剿,無法在中原立足,不得不將總壇遷往西域,慢慢恢復勢力。」
「原來如此,怪不得明教高層都是中原武林高手,總壇卻設立在光明頂這麼偏遠的地方,原來是為了避禍。」史應龍心內恍然大悟,又說道:「無論是張角,孫恩、盧循,還是貴教方教主,他們所領導的起義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一開始從者如雲,聲勢浩大,震動天下。但經過前期的迅猛發展之後,卻又迅速衰落,最終被鎮壓剿滅。不知諸位有沒有細想過其中原因?」
「我們這樣的大老粗,只知道打仗殺韃子,哪有空去研究這些。」莊錚摸了摸鬍子,轉頭問道:「聞兄弟,諸位兄弟當中,以你讀書最多,不知道你有沒有研究過這些事情?」聞蒼松想了一下,遲疑道:「大約是天時不利吧?」
「這幾位前人起事之時,官府**,極盡剝削百姓之能,民怨沸騰,所以一豎起義旗,響應者雲集,聲勢浩大,又怎麼能說是天時不利呢?」史應龍搖著頭,否定了聞蒼松的說法,說道:「當初大華數十大臣分析爭論,最後得出結論,這些起義,先興後衰,最終敗亡,究其原因,還是在他們建立的勢力內部的體制問題。」
「哦,願聞其詳。」聞蒼松拱了拱手,露出凝神細聽之色。其他人見史應龍說到了重點,也是一臉感興趣的樣子。
史應龍稍微回憶一下當日所聽到的結論,緩緩道:「這幾位前人以信仰號召教徒反抗政,以教規進行管理,在起義初期,起義者人數較少,確實能道團結教眾,增強戰鬥力的作用。但等到起義勢力發展壯大,佔地廣闊之後,挾民百萬之後,還用教規來管理,這就出現問題了。」
「在一個龐大勢力當中,以教治國,只有教規,不見國法,如有爭端糾紛,全用教規審判。若勢力中人全是教會信徒,倒也不會有什麼大矛盾產生。但自女媧娘娘捏土造人之後,天下百姓生息繁衍至今,不知已有多少萬年,早有倫理道德傳承下來。世間教會,不過是後興之物,以作精神寄托之用,而且儒、釋、道,三教九流,種種教會不可勝數,信仰之人眾多,又豈只有領導者所奉行的那一套?」
「以教規代替國法,硬將人從倫理道德中剝離,完全不顧響應百姓本身所奉行的信仰,硬生生塞到領導者奉行的教規當中,若有不從,便是排擠、掠奪,甚至殺害。例如張角屠殺無辜地主富紳,盧循屠殺儒生官員,所過之處,血流遍野,給百姓造成極大傷害。就算貴教的方教主,也無法避免這樣的事情,在起義後期曾大肆屠殺不願相從的百姓,甚至擄掠婦女入營,充當營ji,以供將士淫樂……」
「等等!」莊錚皺著眉頭冷喝一聲,不悅道:「殿下,我明教教旨原是去惡行善,更兼教規極嚴,縱然是數百年前的方教主,也絕不會容許教眾做出屠殺無辜,jiān擄掠之事。你這樣胡亂編造,豈不是敗壞我明教聲譽?」
史應龍淡淡道:「莊掌旗使,我可沒有胡亂編造,當年打敗方教主的宋朝西軍中曾經有人將當年慘狀記錄成書,流傳了下來。當初大華在討論這些前人的舊事時,曾找出不少記錄來,例如這一句『破六州、五十二縣,戕平民二百萬。所掠婦女,自賊洞逃出,裸而縊於林中者,相望百餘里。』記載的情況慘烈,即使輯錄成書,仍令人不忍見聞,我可一直記在心裡。聞掌旗使,你博學廣識,這一句又關乎貴教前輩的事跡,你應該見過吧?」
莊錚等人立即望向聞蒼松,眼露詢問之色。聞蒼松確實見過這段文字的記載,知道並不是史應龍杜撰的,但他身為明教中人,卻不好在外人面前揭前教主方臘的短,當下只是沉默不語。其他人皆知道聞蒼松的性格,向來不說前人傷疤,又極好跟人爭辯,如今看到他不出言反駁,卻已知道史應龍所言屬實,不由驚異萬分,均想原來方教主竟然真的做出這樣的事來,怪不得連累我教被宋朝官府圍剿,不得不離開中原。
「或許貴教教規極嚴,但人心易變,一旦登上高位,掌握了他人生死,會出現什麼變化就很難說了。」史應龍替莊錚他們找了一個解釋,又繼續說道:「而響應起義的人大多數是未經訓練的百姓,紀律散漫,一旦開了屠殺之例,便再也停不下來,越演越烈,各種殘暴酷烈之行也不斷發生。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等於將起義軍推到普通百姓對面,如此一來,起義軍上要對抗官兵圍剿,下又得不到百姓支持,時間一久,自然便會衰亡。」
「再說以教治國,一旦執行此法的勢力占廣闊的地方,矛盾必然會逐漸產生,到時候國法與教規孰輕孰重,教員與官員、將士的地位誰高誰低,一有不妥,立即就是內鬥分裂的下場。如此內憂外患,又豈能成事?」
莊錚等人先是想起陽頂天失蹤後明教高層爭權奪利,四分五裂,繼而又想起劉福通、韓林兒、郭子興都是五行旗旗眾,但自從建立龍鳳政權後,便漸行漸遠,開始疏遠、防範五行旗掌旗使,到了最後,更是視五行旗掌旗使如仇如錐,恨不得眾多五行旗掌旗使不再出現。這些情況,都與史應龍所分析的相差不遠,眾人不禁噓吁萬分,開始審視五行旗最近的種種做法來。
史應龍見眾人已經被自己帶入思考當中,又從懷裡掏出一份軍報,遞給莊錚,說道:「這是今早傳來的情報,各位可以看一下。」眾人拆開信封一看,卻是有關日月教的情報,
原來不久前殷野王和日月軍將士起了糾紛,雖然不佔理,卻仗著自己身為日月神教光明左使,反過來用教規懲罰將士,當眾殺害以作警示。日月軍將士本就對日月教一眾高層作威作福有所不滿,這一下立即被殷野王激怒,頓時嘩變,聚眾圍攻日月教高層。
殷野王等一眾日月軍高層被困在營中,雖然殺了不少人,但日月軍將士有數萬之多,殷野王等人又如何是敵手?危急之時殷天正趕到,迅速救出了殷野王,但自己卻被攻城弩擊中。隨後趕到的彭和尚竭力安撫,又嚴禁殷野王等人再入軍營,以自身威望做出許多許諾,這才擺平嘩變的日月軍。但殷天正身受重傷,雖然在胡青牛的妙手之下保住一命,卻已無法理事,日月教暫時便由副教主冷謙掌管教務。
莊錚等人雖然對殷野王恨之入骨,但對殷天正的能力還是極為佩服的,只是得知連殷天正這樣的雄才也無法處理好教規和軍紀之間的關係,不由有些灰心,均想難道我明教就再無興盛的機會?
史應龍等眾人看完軍報,說道:「無論是前人故事,還是日月軍新近發生的事實,都說明了以教治軍,甚至以教治國,都不算好方法。諸位若想迅速增強五行旗實力,重振明教聲勢,恐怕還是要多做一些改進才是。大華雖然崛起的時日雖然不長,但集思益廣,卻總結出了一套較為健全的國法律令,雖不敢誇口遠勝歷代王朝國制,但也有獨到之處,諸位不妨跟我到成都,好好觀察一段時間,說不定能得到什麼啟示。
「無論是劉福通的叛變,還是日月教的遭遇,都已經說明,按照目前的路子走下去,五行旗也難以興盛,倒不如學學大華,說不定能覓得新出路。」莊錚雖然有些意動,但又想:「奉元還沒有安定下來,我們身為統領,豈能輕易離開?」他猶豫不決,低聲和聞蒼松等人商量起來。
這時顏垣忍不住了,說道:「莊大哥,上次我在廣元停留幾天,看到了不少東西。別的不說,但從百姓的生活來看,短短一年時間,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和被韃子殘酷統治時相比,可以說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還有很多方面,一時也說不清楚,我建議大伙還是去看看為好,說不定能為我明教找到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