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朗聲道:「太師父,當今天下大亂,烽煙四起,我既然學了一身好武功,絕不能視而不見,自當為天下百姓出一份力,謀一份福澤。太師父,我這想法是否有錯?」張三豐怒氣稍緩,點頭道:「你能有此想法,也不枉你父親一番教導。雖說我武當派份屬道門,崇尚無為,但你並未出家,心懷天下百姓,願意為之奔走,我並不反對。」張無忌又道:「當朝入住中原以來,政策多有謬誤之處,但那是歷位皇帝被奸臣蒙蔽,才會有此後果。當今新皇英睿賢明,寬厚仁慈,自小深受漢家文化熏陶,素有『天下大同』之志,但國內叛亂四起,新皇諸多治國之策無法順利實行,唯有掃平叛亂,澄清乾宇,新皇才能大展宏圖,澤潤天下。太師父,孩兒跟隨公主四處奔走,也算是為天下百姓出力……」
「胡說八道!」張三豐聽張無忌越說越離奇,當即斷喝一聲,打斷他的說話,又正色道:「無忌,你失蹤這麼多年後,淳良的天性未改,我很欣慰。只是你的心底雖好,考慮問題的方向卻錯了。如果新皇帝真的有『天下大同』之志,他新頒布的詔令裡,就不會還把蒙人放在其他人之上!無忌,你和你父親一樣,耳根都有些軟,很多時候自身的想法會被他人所左右,你如今這般想法應當也是受到其他人的影響。你還是跟我回武當山,好好待幾年,到時候你就能恢復過來了。」
張無忌爭辯道:「太師父,新皇之所以不把種族等級完全廢除,是因為他登基不久,還未將朝中大臣完全懾服,怕激起朝廷內的蒙人高官反對。只要汝陽王府一脈幫新皇平定天下叛亂,到時候新皇威望大增,又手握兵權,自然能將『天下大同』的理念實行。」張三豐搖頭道:「無忌,你太年輕了,只怕還不懂得『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自今年已百歲有餘,自宋入元,親眼看著當朝是如何走到今天的。自當朝入住天下以來,百姓苦不堪言,歷年多有民眾舉旗反抗,但是朝廷卻從未深究過其中原因。若說英睿賢明,寬厚仁慈,仁宗聖文欽孝皇帝在當朝歷任皇帝中,絕對是好的一位,但就連他都不願意善待漢人,更何況當今皇帝。你不必多說了,還是跟我回武當山吧!」
趙敏見兩人逐漸說僵,心下焦急,忽道:「張真人,仁宗聖文欽孝皇帝主政的時候,曾有位張全一前輩,多次參加朝廷科舉,多次落第,但他鍥而不捨,屢敗屢戰,最終仁宗聖文欽孝皇帝憐其心志,任命他為中山博陵令。不知真人可認得這位前輩?」張三豐臉色一僵,目光落在趙敏面上,銳利如刀,他細細打量了一會兒,點頭道:「不錯,那個張全一正是我早年化身。」
張無忌聞言詫異不已,心想太師父曾經當過朝廷官員,怎麼他從來不曾跟父親他們提起過?趙敏又道:「張真人,當年您願意入官府任職,想必也是心懷宏圖大志,想要為百姓謀福澤吧?後來您突然棄官而去,宏圖大志未得施展,實在是太可惜了。如今新皇上位,急需賢人相助,無忌此番作為,正是繼承了您的理念,為何您要把他帶回武當,浪費他一身才能呢?」張無忌也勸道:「對呀,太師父,新皇求才若渴,若您願意出山,國師之位非您莫屬,武當派有朝廷支持,必定能超越少林,成為武林第一。而且新皇有您在身邊監督,他的所作所為,自然不會偏離『天下大同』的方向,您當年的宏圖大志也能得以實現,如此一舉多得,太師父,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
「無忌,你中毒太深了。」張三豐搖著頭,歎道:「當年我化名入大都參加科舉,打遍天下高手,連續三次奪得第一,卻因為『南人』的身份,不得授官。後來我又以道人身份參加論道大典,一舉奪魁,這才被授予中山博陵令的職位。但我任職不過數月,便知道這天下已經爛到根子上了,根本無法救得過來,只有把這根掘出來,重新種上一棵新苗,才能茁壯成長。但我既然接受了仁宗皇帝的官職,卻不好作此忘恩之事,所以才會棄官而去,回武當山立派傳下道統。無忌,我正是對官府瞭解得太深,所以才要帶你回去。」
趙敏道:「張真人,你沒有全力以赴堅持到底,為何就如此斷言?」張無忌也道:「太師父,官府雖然弊病重重,但若有賢人匯聚,徐徐圖之,未必就不能起死回生。」
張三豐搖頭道:「太晚了,現今天下大勢在漢不在蒙,順著昌,逆者亡。你摻和進入,無異於螳臂當車,自絕生路。當年郭靖大俠御守襄陽,他武功天下無敵,身邊不但有智慧超群的黃蓉女俠協助,更有天下英雄共襄義舉,最後落得個城破人亡的下場,終究無法逆轉大勢。無忌,你若不及早抽身,只怕難逃如此下場。」趙敏反駁道:「張真人,如今朝廷正重整大軍,多處亂軍也已被招安,剩餘幾個亂黨也互相攻伐,形勢一片大好,哪裡像您所說的那般悲觀。」
張無忌卻知道張三豐學究天人,這般堅持必有道理,但他多年來在汝陽王府內生活,耳濡目染,又有趙敏時時提點,心中早已有所偏向,他說道:「太師父,起兵叛亂的幾個大勢力各懷私心,就算僥倖能打敗朝廷,互相之間還不知道要爭戰多久,到時候天下百姓只怕死傷慘重,十不存一。與其如此,還不如全力幫助朝廷,迅速平定叛亂,也能少死一些百姓。至於個人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
「糊塗,糊塗!」張三豐見他如此冥頑不靈,心火再也壓抑不住,怒喝道:「萬物生化,陰陽互生,此乃自然之理。這天下大亂之後自有大治,何須你去操心!再說你身為我的徒孫,還以為自己的作為僅僅代表了個人嗎?你這般作為,想把武當派置於何處?你老老實實說,跟不跟我回武當?」
張無忌轉頭望向趙敏,見她眼裡儘是哀求之意,他深吸一口氣,堅定道:「太師父,請恕孩兒不孝,不能跟您回武當山。等將來天下太平之時,孩兒再上武當山向您賠罪。」
「好、好、好!沒想到我張三豐竟然出了這麼一個徒孫。既然你如此大逆不道,我親自執行門規!」張三豐怒極而笑,渾身真氣鼓蕩之下,一襲道袍無風自動,烈烈作響。張無忌見狀心下一驚,左手將趙敏推開,忙道:「公主,您先走,我隨後趕上。」趙敏退入廳內,卻沒有離開,只是摒聲靜氣,緊張地望著廳口對峙的兩人。
張三豐威震武林數十年,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實乃天下第一人。張無忌雖然已將九陽神功練至大成境界,又是年輕力壯,但他上次在武當山待了數十天,每日向張三豐討教武功,雖然進步神速,卻覺得自己和太師父的差距越來越大。就像人看山,遠遠望去,山就那麼小,等到了山腳,才發現山的高大巍峨,再等進了山中,卻連山的輪廓也見不到了。
張無忌面對張三豐,心裡壓力倍增,全神貫注之下,已經無法分心留意趙敏是否離開。他二目平視,精神內守,雙臂慢慢提至胸前,擺出太極拳的起手式。張三豐冷哼道:「武功倒是學得不錯,腦袋卻是被糨糊塞滿了,冥頑不靈!」張無忌不敢分神出聲,只是心隨意轉,一下便進入渾圓自如的境界。
張三豐等他調整完畢,說道:「瞧好了!」身形一動,已經到了張無忌面前,右臂一抬,手掌倏然向他肩上搭去。張無忌不敢怠慢,當即使出太極拳中一招「攬雀尾」,右掌似慢實快,已搭住張三豐腕,體內真氣疾轉,一道柔勁發出,便要將他手掌撇開。張三豐手肘一沉,手臂一圈一繞,轉瞬將張無忌發出的勁力化於無形,又往懷裡一帶,立刻將他身形扯動。
張無忌心下一驚,暴喝一聲,力貫雙足,如大樹落地生根,右掌極力收回,左掌從兩人手臂交接處前推,迅如滑魚,便要擺脫控制。張三豐右掌輕旋,左掌前穿架住張無忌右掌,雙臂一沉一推,一道圓勁倏然而出,立刻將他雙掌圈住。張無忌雙臂疾震,想要掙脫開來,卻覺雙臂被一股巨力牢牢吸住,無法脫離,又卻被那道圓勁帶動,雙臂不由自如的劃起圈來。
張三豐雙臂勁力再轉,已經將張無忌帶入太極推手之中,他雙臂勁力渾圓,如推如磨,緩緩推動,一個照面間已控制住主動。張無忌心下驚駭,又是一聲暴喝,一身內力再無半分保留,全然衝入雙臂,已經使出乾坤大挪移第七層的功夫,囫圇圈住張三豐發出的圓勁,極力往手臂推動的反發向逆轉。
這乾坤大挪移是西域武林最巔峰的武功,張無忌將之練到第七層的境界,已經超越了那位創出此功的高人,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地步。但張三豐這太極拳,是他鑽研道家至理,結合易學的陰陽變化之道創造而出,是他畢生武學心血結晶,其奧妙精微之處,比之乾坤大挪移,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三豐感到一股古怪之極的勁力陡地襲來,乍然一感,頗似太極拳勁,但略一體味,兩者道理卻截然不同,他「咦」了一聲,雙肘一沉一捋,太極勁一催,拈連黏隨,已經將襲來勁力化解掉,雙臂如切如磋,繼續推動著。
張無忌暴喝連連,疾速催動乾坤大挪移內功,一挪再挪,卻無法撼動張三豐太極勁半分。他心中焦急,內力一變,陰陽驟分,右臂真氣熾熱如火,已經使出天山六陽掌掌力,左臂真情陰寒勝冰,使出的卻是從玄冥二老遺物從學到的玄冥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