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將李羿府上。
黎明之際,天色突變,驟降暴雨。
暴風驟雨中,天色陰沉,晦暗不明。電閃雷鳴間,聲聲巨雷宛若在人耳邊響起一般振聾發聵,令天地為之變色。
李羿一臉肅穆地站在窗前緘默地看著窗外的暴雨,不知在想些什麼,亦或者什麼也沒想。
事實上,李羿從昨夜議事之後便一直靜立在書房窗前遙望著火光沖天的晉陽城夜空,直至此時。其間,他的身影紋絲不動,眼神深邃而莫測,神情卻絲毫不變。
「吱!」
一聲輕輕的開門聲打破了書房的寂靜,賈詡和戲忠二人未經通報輕步開門走了書房。
賈詡隨後關緊房門,輕步走到李羿右側,與戲忠一左一右地站在李羿兩側。
「主公,事情已經辦妥了。剛才快馬來報,胡軫所部兩千餘散佈於五郡之內的盜賊,在城外五十里的山坳中被我軍全部伏殺,唯獨魁首胡軫未見屍身;劫獲的一百三十餘輛錢糧馬車現已運往九原城。此外,城中的事情也已辦妥,所有錢物在黎明前也已出城,三日後的深夜可運至九原城。九原城由令尊李大人負責接收錢物,事先我與老大人已商量妥當,其他人皆不知曉此事。而此次行動的一千多名遊俠每人賞銀百兩,名義上事成之後即遣散他們,實則將他們打散編入紅蟻情報組織,由屬下直接管轄。」
賈詡站在李羿身側輕聲匯報著昨夜的情況,而戲忠聽到這些後,神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曉一般。
李羿聽著賈詡回報完畢後,似是不聞不問,依舊看著窗外碩大的雨滴。少頃,他突然開口對戲忠問道:「志才,接下來你有何良策教我?」
面對李羿無頭無尾的發問,戲忠似是早有準備。他不急不緩地沉著應道:「回稟主公,方才探馬來報,董卓軍已經打點行裝開始出城了。牛輔和董煌二人押送著兩百餘輛載重馬車率先出城,有一千五百餘名西涼騎兵隨行,其中有數百名傷兵。天降暴雨,道路泥濘,他們的行軍速度很慢,此刻出城尚不足五里。而董卓及其親衛和一眾文官尚未出城,預計半個時辰後也將起行。屬下此來便是請示主公是否前往南門與董卓送別,大家都準備好了,我們即刻便可前去。」
「哦?志才應該知道我在問什麼,為何要如此說話?」李羿身形未動,輕聲問道。
戲忠聞言後,神情微變,略有猶豫地說道:「主公此舉實為眼下最符合我軍之事,屬下認為並無不當之處。只是···屬下以為此舉似乎有些急功近利,日後對主公聲譽恐有不妥。世間之事,得失皆在兩可之間,鮮有不為人知之事。此間董卓走後,并州將是主公根基之地,此番行事有利於主公短期之內盡收五郡之地。然則,州郡內的世家大族盤根錯節,很難根除;一旦此事敗露,勢必影響不小,因此屬下頗為憂慮。」
李羿聽後,神情絲毫不為之所動,沉聲說道:「志才所慮,我已知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此事可以隱瞞一時,卻不能隱瞞一世。志才是擔心此事傳揚開來之後,對我的名聲不利麼?我看未必。志才真正擔心的怕是我軍軍心不穩吧?」
「呵呵呵!」李羿說話之際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
笑罷後,他嚴肅地說道:「并州窮苦,百姓苦不堪言,而富豪劣紳卻極其殷富;他們擁有著最肥沃的土地和大量錢糧。呵呵呵!窮了整個州郡,卻殷實了近百家族?并州九郡若想長治久安,軍強民富,他們這些劣紳才是根源所在!而我等想要在此立足,這些家族勢力必須除去,否則早晚必被他們所累,難以成事。
至於我個人的聲譽麼?這很重要嗎?若想人人交口稱讚、稱功頌德,那是不切實際的妄想。世間之人,誰人背後無人罵?即便是皇帝陛下又能如何,士族和老百姓們背地裡不是照樣怨聲載道嗎?我李羿不過是區區十五歲的少年郎,縱然年少得志,又豈能掩去天下悠悠眾口?文和、志才,你二人皆有經天緯地之才,能得你們相助實為李羿之幸。而我並非沽名釣譽之輩,聲譽之說,與我不足道。縱然世人皆對我讚譽有加,而我并州軍及其轄下百姓卻飢寒交迫、難以為繼,那我要這等虛名又有何用?何處又有我李羿安身立命之地?」
李羿的話說到這裡之時,轉身走到房內座椅上坐下,並示意賈詡和戲忠同坐。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賈詡和戲忠,鄭重地說道:「自王莽篡漢之後,本朝已建都兩百餘年了。可是東漢王朝卻是建立在地方家族勢力和官宦世家的基礎之上,根基仍舊沿用著漢高祖劉邦時期的開國家族勢力;看似根基穩固,實則不然。因為各大家族勢力已然成了尾大不掉之勢,並且扎根於整個國家。家族勢力永遠只看重自身和家族的利益,一旦國與家之間發生劇烈的利益衝突,那麼整個王朝都將動盪不安,隨時都有傾覆之危。此外,家族勢力幾乎佔據著全國現有的六成良田和七成的商舖及貿易,儼然控制著本朝的糧食和經濟命脈。因此,近年來隨著歷任皇帝有意地壓制家族勢力,迫使兩者的利益衝突日益激化,既而使得朝局動盪、各地百姓民不聊生,饑荒不斷,土地荒蕪。任何一個國家,倘若只有依靠家族勢力才能屹立不倒,那無異於與虎謀皮!有家才有國嘛,荒謬!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李羿說這些話時的神情顯得很沉重,面色肅然之中,雙眸突然迸發出凌厲的一道殺機。
他面含煞氣,聲音低沉地說道:「兩年前,我現身於九原城外,隨之力挽危局於即倒;既而組建軍隊,極力改善民生,充實軍力。兩年以來,我軍出兵剿匪,收服朔方四郡,遠赴草原,蕩平於夫羅部,收取二十餘萬降眾,使得南匈奴一蹶不振。可是并州境內的各大家族至今仍舊我行我素,與我等劃清界限,絲毫不肯支援我們。甚至於他們的家族子弟三天兩頭尋釁滋事,致使轄境之內治安治理屢治不休,並且他們不知反省,反而要我們各縣府衙維護他們及其家族子弟的安全。
兩年以來,我軍屢次出榜招賢、吸納文士,但是卻一直鮮有應招者。現在南匈奴被我們打殘了,短時間內無力入侵,境內的這些家族又按捺不住了。他們想方設法地排擠我們,甚至還妄想著奪走我們手中的兵權,由他們繼續接管各州郡。
呵呵呵!董卓接任刺史之後,為何一直不能接受除五原四郡之外的其它五郡之地?單單是因為有我李羿在一旁掣肘嗎?我又何曾阻撓過董卓接受那五郡之地了?數月以來,我們未曾向五郡內派出一兵一卒,一直恪守本份,靜等董卓的刺史府派人去取。可是結果如何呢?激ān詐狡猾如董卓之輩,尚且不能掌管五郡中的任何一郡,只能坐在刺史府的大院子裡天天曬太陽,所發出的號令居然出不了晉陽城!除了此前被匈奴人奪去的四郡之外,家族勢力的觸角已然伸到了并州全境,董卓走後,我等又豈能安生?所以,世家大宗族之危害已然到了我等不能容忍的地步。盡早地剷除掉他們,盡可能地削弱他們的實力與影響,這才是我們的當務之急!否則,董卓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早晚我們也得灰溜溜地滾出并州。
這半個月來的并州大亂,亂得很及時,很有必要。我們清理五原四郡,而董卓的西涼軍清理其它五郡,就連那上黨太守丁原也趁機在轄區之內排除異己;最後我們再和董卓聯手除去晉陽城內所有的世家大族。這期間,董卓及其西涼軍在明處,西涼軍行事張揚,飛揚跋扈,就連這等搶劫殺人之事都不知道要低調遮掩;而我們在暗處,行事縝密,派出的軍隊也極其隱蔽,故而短期之內不會被人知曉。即便是有人懷疑我們,卻也只能是猜測和臆想,根本沒有真憑實據。當然,董卓肯定知道我們此次趁火打劫了,但是那又如何呢?他自己尚且洗清不了殺人劫財之嫌,扯上我們五原軍又有什麼說服力呢?
此番清洗之後,并州九郡之內的家族勢力至少去掉七成左右的實力,而我們五原四郡之內的大家族已然盡去,至此我們已經牢牢掌控著四郡之地。而剩下的五郡之地以及晉陽城,經此浩劫之後,非但不會就此而平靜下來,反而會盜寇叢生、愈發混亂。如此以來,方才是我們五原軍趁勢收服并州全境的最佳時機。此等天賜之機,實屬可遇而不可求,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李羿不急不緩地將昨夜之事的起因與始末全然道出,似乎在述說著一件陳年往事一般。雖然他偶有不滿之色,但是卻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平靜而坦然地說出了整件事情緣由和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