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自來熟,有些人卻習慣於獨處;有些人攀附權勢,有些人則清心寡慾;有些人是半瓶子晃蕩,有些人卻唯恐別人知道自己的能力。
路德之家的這位掌門人就屬於以上排比句中的第二種類型。在整個坦博蘭斯帝國能讓他暫時拋棄自己的念想,穩穩當當陪侍在側說幾句無聊客套話的恐怕只有迪略特皇帝一個人。
阿爾伯特伸出手去的時候,這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就好像完全心不在焉似的,用那空洞無物的雙眼張望了一下年輕的小阿,隨即便游移開來,自顧自地準備離去了。
小阿不得不追上前去,壓低了聲音,主動自報家門道:「閣下,我是新晉的鮑羅特公爵,正要將父親的棺木運送回索羅城。適才閣下運用魔法之時如此輕鬆流暢,讓人不得不佩服。」
「鮑羅特公爵?」中年人反覆念叨了幾遍這個名詞,就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似的,他淡淡地吐了幾個字道,「剛才那些傢伙是來找你麻煩的?」
小阿連連搖頭:「他們衝進來的時候,領頭的說是要找您商量什麼事。」
「我在這酒館這麼多年了,幾乎都沒有離開過半步,外頭哪來什麼仇家。」中年人顯出一點不耐煩的神情。剛才幾個在台上扭動腰肢的精靈前去向他匯報情況的時候,他只是機械地應答了一下,根本沒有仔細去傾聽,以至於還要小阿來解釋那群壯漢來此的目的。
阿爾伯特注意到,這位中年人的頭頂上已然沒有了毛髮,唯一茂盛一點的地方都集中在了耳朵兩側。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本尼迪克,想到了那些十有**都是謝頂的博教修士們。坊間早有傳言,博教之內由於不贊成使用冷晶石作為施法中介,因此個人內心的潛能都被極大地激發了出來。這樣做有一個很明顯的副作用,就是容易使人早衰,三十歲看上去像四十歲,四十歲則看上去像六十歲。越是精益求精,越是追求魔法的造詣,就越容易遭受到這一詛咒和摧殘。
中年人見小阿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臉上不耐煩的神情愈加表露,他幾乎是拋棄了一切世俗禮節,獨自一人轉身離去,把年輕的鮑羅特公爵給撇在了一邊。
小阿當然也沒什麼損失,只是暗暗覺得這個老闆是個怪人,背後一定存有什麼特別難以言說的故事。
……
次日一早,宿醉了一夜的矮子凱艮被阿爾伯特及馬車伕合力叫醒,他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情幾乎一點印象都沒有了。自己是怎麼用板斧砍人的,又是怎麼和那領頭大漢對戰的,這似乎都成了一團迷霧,讓矮子覺得有些許陌生之感。他唯一記得的就是遇見了胖商人托馬斯,然後那個老友就像從前一樣,說了許許多多不著邊際的故事。凱艮用粗壯的手指使勁撓了撓頭皮,隨後突發奇想地發出了一聲感歎道:「精靈女王再神秘、再漂亮,也不如我們矮人妹子實惠。哎,老子現在就是缺愛啊!」他說著,抄起腰間的板斧,左晃右晃,對著太陽光照了幾下,又隨口一個唾沫噴在上面。
小阿不睬他,只是笑了笑,馬車伕在前面則隨口應道:「聽說矮人姑娘各個都是做家務的好手,她們力氣大、又肯幹,晚上還懂得暖被窩,的確實惠。」
「那是自然,我們矮人不論男女,各個都是好漢,哪像某些抱樹崽,男不男,女不女的,全都瘦得和根柴火似的,對劈起來,幾下就沒影兒了。」凱艮很自豪,忍不住唾沫橫飛、火星四濺。
馬車伕順著他的意思繼續道:「我看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就沒想到去討個老婆成家立業呢?」
矮子不是那種特別能說會道的人,尤其是當話題涉及到自己個人生活及**的時候,他沉默無語了半天,在別人以為其不會再做任何回答的時候,突然說道:「娘的,想到這個就來氣,人家嫌棄我是在地面討生活的野小子,根本連正眼都不會瞧一瞧。」
「地面討生活的野小子?」馬車伕有點不明就裡,阿爾伯特也豎起了耳朵。
「你們都知道的,我們矮人族喜歡利用地下各種天然巖洞開鑿出自己的家園。當年和抱樹崽子們世界大戰之後,有些眼界開闊的族人就提議要多多發展地表上的貿易,同剛剛興起的人類交個好朋友,而不必總是貓腰在地下。可那些王公貴族們卻根本不屑於理睬,甚至定出法律來阻止族人們去到地面發展。我爺爺的爺爺當年可有開拓精神了,他獨自一個人闖蕩到地表,靠著和人類以物易物起家,最後成了遠近聞名的地主。」
「這麼說,你還是個富貴公子哥嘍?」馬車伕插嘴打趣道。
凱艮難得地歎了口氣,搖了下頭說道:「俺是個粗人,哪像什麼油頭粉面的公子哥?蹉跎了這麼久,也就這兩柄板斧陪我了。」
阿爾伯特見矮子的話題越說越凝重,便從旁笑道:「大丈夫立業為先,你現在可是鮑羅特公國的一員虎將啊,還怕沒有姑娘主動投懷送抱?」
「殿下您就別欺負我了!」凱艮仍然習慣稱呼小阿為殿下,「精靈和人類通婚還是不少的,可誰見過矮人和別的種族婚配呢?我們這邊規矩可嚴著呢,那些深居巖洞的王公貴族們,啥事都要攙和一下,即使你遠在人類王國也不能倖免。我可是凱艮家的後代,絕對不能給我的族人丟臉。將軍不將軍我才不稀罕呢,等殿下您執掌大權發了財以後,賞賜我一些金銀珠寶,我就可以榮歸故里,回到地底巖洞去順順當當討老婆了。」
趕車人哈哈大笑,阿爾伯特也禁不住感歎道:「你們矮人一族的規矩還真是多,和精靈比起來絲毫不遜色。照我說,你在地表娶個人類姑娘難道就不行嗎?當初你的祖輩是怎麼做的呢?」
「我爺爺的爺爺雖然是在地表發的財,可他仍然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矮人的一員,在功成名就之後,特地返回到祖祖輩輩居住的巖洞中討了個本地姑娘。要不然,我哪還有臉見人呢!」凱艮頗為自豪地回應道。
阿爾伯特及趕車人無法明白矮子的思路,只得隨口附和了幾句。
從路德之家到索羅城這一路上幾乎都是平原和農田,帝國大道在此段維護休整得最好,也因此每日的行進速度能加快不少。
小阿一行於兩天之後順利抵達了鮑羅特公國的首府,作為新晉的公爵,再一次見到這熟悉的家園,心中的激動是可想而知的。
那富庶繁華的街道,那衣衫整潔的商旅和路人,那清新動聽的家鄉話,啊,一切都沒有因為老公爵的故去而改變。他們就像是索羅城的固有屬性一般,永遠不會被外界的干擾所剝離。
小阿回來的消息早就已經在城內傳開,民眾們對於老公爵不明不白的死去全都充滿了怨言,他們盼望著年輕的繼承人能夠早早地把棺木安全運送回來,他們發出聲音要求皇帝嚴懲兇手。
他們是最可愛的人,阿爾伯特心中絲毫沒有懷疑過。他把帝都西薩城中的那群暴民與之相比,立刻就得出了最後的結論,索羅城是最為至善至美的一座城市,無論是他的建築還是他的商業貿易,無論是他曾經的統治者還是他那永恆的人民。
他已經是鮑羅特公爵了,是應該好好幹出一番事業以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了。
老公爵的棺木本來是要立刻下葬的,可是前來悼念的民眾實在太多,在大家一致要求下,小阿勉強同意暫時把棺木安放於城內博教教堂之中,明日一早再行落葬之禮。
他對於父親的情感是不用再加以多描述的。作為一個公爵,他現在要為整個公國謀福祉。克勞福德兄弟的金蟬脫殼之法雖然是當前局勢下唯一可能管用的計策,但這卻是要在放棄索羅城的前提之下才能施行的。他眼見著自己這可愛的家園,心中突然就生出了一絲眷戀和不捨。
那個比爾提城如此陰暗狹小,根本不能與自己的家園相提並論。那個西薩城雖然金碧輝煌,但裡面卻居住著蛇蠍一般的皇帝以及暴躁濫殺的貧民。他們任何一個都不抵不上索羅城的萬分之一。
小阿放不下自己的父親,放不下自己的家園,放不下那些可愛的民眾。他又一次面臨著抉擇,而此一抉擇卻由不得當事人有絲毫猶豫。
大事小事,國事家事,阿爾伯特體會到了作為一個上位者的難處。他為了緩解自己的憂思,不顧公爵府內眾人的勸說,獨自出門來到大街上遊蕩。
凱艮既然是他帶來的唯一心腹,便被府內眾人一致推舉為保護公爵安全的最佳人選,他們讓矮子悄悄跟隨在年輕的小阿身後,以防有不測發生。
凱艮對於這種偷雞摸狗的盯梢行動根本就是嗤之以鼻,他沒走幾步,就忍受不住心中那螞蟻爬的滋味,箭步上前,要求和沉思中的小阿並行。
新晉公爵沒有明確表態,他在沉思自己的未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