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往往都不是殞命於戰場上的,雖然人人都有死得其所的情結,但現實卻總是要開一些令人黯然的玩笑。
鮑羅特公爵算不得是什麼大英雄,但他勤勤懇懇一輩子,凡事都以坦博蘭斯帝國的利益為先,不論是當年選舉皇帝的時候,還是一年多前北上抗擊德瑟特異教徒的時候,他率先考慮的都不是個人的得失及安危,而是把眼光落在了整個博迪大陸上。
像老鮑這些人,在歷史上總是留不下什麼大名,但那些能影響歷史進程、能推動歷史發展的關鍵因素卻往往都潛藏在這些人的所作所為之中。他們養在深閨人未識、酒好也怕巷子深,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常常會被檯面上某個光鮮的人物給完全掩蓋住。
落寞的英雄才是真英雄,無名的漢子才是真漢子。
上回書說到老鮑及珂賽特被下水道的一群狂熱者所包圍,而原本保護他們安全的那些地面上的貧民則由於自顧不暇的原因,紛紛做了鳥獸散。阿爾伯特殿下及萊克利斯兩人有心無力,他們雖然可以砍瓜切菜,奈何對方實在是過於人多勢眾,一時半會兒趕不及去救公爵。只有艾德裡安似乎還有那麼點希望。
由於曾經的24602號苦役犯把在窮人中頗有聲威的大錘給戰翻在地,陡然間就提高了自己的氣勢及威懾力,再加上他那邊的人絕大部分都投入到了包圍老鮑的隊伍中,因此使得其能比另外兩個護駕者更有希望前去相幫出一份力。
穿著新衣服的珂賽特,在人群之中顯得格外靚麗耀眼,她和當前這混亂瘋狂的局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及反差,她原本是從地獄上升到了天堂,現在則正要被這伙暴徒重新強行拉回到地面上。
美與惡的鬥爭總是最殘酷、最激烈的。
下水道狂徒的指揮者大嘴此刻正穩坐釣魚台,他的身邊簇擁著一批精銳,用來保護其自身的安全。他沒有什麼天生神力,也不具備小偷小摸的伎倆,但是那一張煽動人心的嘴,卻勝似千軍萬馬。他搖唇鼓舌、不斷重複著立地仙之死所帶來的恥辱,不斷宣揚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古訓,不斷遙控指揮著眾多狂熱分子去爭先恐後拿下老鮑及珂賽特的首級。
他其實是深藏不露的一名異端魔法師,他不受博教的管束,也不屬於任何宗派,完完全全地是一個山野術士。他和那些自我修行、行蹤詭秘的施法者一樣,要麼就避居荒郊野嶺,要麼就乾脆大隱隱於市。他的功課做得太好了,以至於同他出生入死好幾年的下水道弟兄全都不清楚他的真實實力。也難怪,既然口舌的威力如此巨大,那還有必要展示出自己不可告人的魔法秘密嗎?
現在,這位深藏不露的異端魔法師感到大展身手的時機來臨了。他要做真正的下水道之王,要做真正的民眾主宰者。一個人空有一身本事,並沒有什麼大的用處,只有掌握了權利及民心,才能幹出一番可以被後世銘記的驚天動地的事業來。
既然迪略特皇帝有意縱容自己這夥人,那何不順著桿子往上爬,趁機建立起自己的名聲及功業呢?他這幾年來的蟄伏雖然有些屈辱,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大嘴想到這裡,禁不住有些渾身發抖起來。
他暗暗取出隨身攜帶的一點冷晶石粉末,放在兩隻手掌間揉搓,漸漸地這就形成了一團令人瞠目結舌的大火球,這個大火球伴隨著野心家的抱負不斷膨脹,使得周圍的那些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下水道流浪者們全都驚呼了起來。
大嘴用充滿磁性張力的聲音狂呼一聲:「著!」,只見那火球如離弦之箭一般劃著拋物線的軌跡直衝鮑羅特那邊而去。
公爵及珂賽特通共就兩個人,而那個逐漸縮小的包圍圈中則起碼有幾十名下水道內的兄弟。魔法師的意圖很明顯,不管自損多少人,也要把你老公爵給消滅掉,只要滿足這個前提,一切後果都可以接受。
天空中剎那間就像多了第二個太陽似的,包圍老公爵的那批狂熱者們也不禁大聲喊叫起來,他們是不怕死,但是這突如其來的魔法襲擊還是震撼了這些人的心靈。
老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要保護好珂賽特這個弱小的姑娘,他沒有再多考慮什麼,一下子把酒館女侍者壓在了身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阻擋那個飛在空中妄圖奪取所有美好事物的大火球。
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過後,現場頓時狼藉滿地。幾十具被燒焦的下水道狂熱者的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丘,老公爵和珂賽特則很明顯都被壓在了下面。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焦味,混雜著濃烈的惡臭。那些流浪漢們從來不洗澡,被火這麼一烤焦,各種奇怪的味道都噴薄而出。
阿爾伯特、萊克利斯及艾德裡安三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劫難給震住了,他們呆滯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要衝上前去看看公爵及珂賽特的安危。
原本激烈喧鬧的戰場,瞬間就變成了寂靜無聲的墳場。眾人就像是被同一根細線所牽連的木偶一般,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拚殺的兵刃,一致以充滿著各種宗教意味的神情望向那堆滿屍體的小山丘。
阿爾伯特大叫父親的名諱,萊克利斯則不斷呼喊著公爵二字,他們兩個和沉默不語的艾德裡安一同行動,把那一具具燒得不成人形的屍體給挪動開。
有些好心的貧民現在也主動上前相幫,大家一起齊心協力尋找著公爵的下落。
小阿不斷祈禱上蒼,希望能夠有奇跡發生。展示了自己魔法才能的大嘴則想盡辦法讓那些已經木訥的手下速速去斬草除根,把余留下來的那三個人也都一網打盡。
但他殺伐之心過重,使得那些追隨者不禁也產生了一絲動搖,他們看著自己的夥伴被活活燒死,心中一時半會兒根本接受不了。
殺人的魔法只要用出過一次,接下去就會順利成章地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無窮。大嘴的身份隱匿得夠久了,他心中的飢渴早已按捺不住,既然暴露並釋放了出來,那也就不忌諱多來幾下了。
他口中唸唸有詞,手型不斷變換,懂得一些魔法常識的人很快就能分辨出這是一招昏睡術,旨在讓對方失去反抗的能力,得以束手就擒。
阿爾伯特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尋找老公爵及珂賽特的身上,並沒有去關心大嘴那邊的動向,眼看就要再次中招的時候,旁邊閃出個陌生人主動出手幫了一把。
他身穿青色布袍,似乎是個博教修士,雖然臉上青春之氣逼人,但頭頂的秀髮卻有斑禿的跡象。昏睡術是個很實用的低階魔法,正由於這個原因,防禦起來也著實不難。
博教中有專門用於抵禦各種狀態類魔法的防護手段,而這個年輕人顯然運用得爐火純青。他把小阿這邊方圓幾米內的所有地方都納入到了保護之中,大嘴丟過來的那個昏睡術直接就被消融於無形。
這個博教修士趁機快步上前,並不理睬那些妄圖阻擋自己的下水道狂信者,他的週身就好像充滿著一股斥力的氣場,稍微一近身就會被排擠開。
大嘴見有人干擾自己的好事,臉色陡然間就陰沉下來,他放棄了那些需要時間吟唱準備的攻擊型魔法,轉而出人意料地拋出了自己這些年來潛心調配的一些獨門藥瓶子。這些東西雖然只裝載了小小的那麼一點劑量,但只要不當心接觸到裡面的液體,定然會立刻肌骨爛透、不復人形。如果說百日醉之毒是讓人緩慢變成一具沒有任何思想、感情的草木的話,那大嘴的這些獨門秘方瓶,則是可以迅捷地讓一個大活人瞬間降解成自然中的一份子。
好在那位年輕的略有斑禿的博教修士並不托大,他似乎預料到了對方可能會用出某些奇奇怪怪的新招式,因此身手敏捷地就躲閃了過去,那粉碎瓶子裡的液體流到地面上,瞬間就形成了一個令人恐懼的深坑,就好似被數個壯勞力挖了幾鏟子似的。
剛才的大火球不但驚動了博教修士,連帶著也使得皇家禁衛軍及帝都城防部隊坐不住了。伊洛斯將軍雖然是抱著驅虎吞狼看好戲的態度,但若是事情鬧得太大的話,自己還是得盡早出面,以防結果不可控。
阿爾伯特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將將不過搬運了十幾具焦屍。為了對人抱有起碼的尊重,他們還得小心翼翼,以防人為造成斷胳膊斷腿的窘境。那魔法火球威力煞是驚悚,在一瞬間的溫度可以把人一下子捏成肉糊狀。大概是由於均攤平分的緣故,這些屍體僥倖躲過這一劫,還能保持住生前的一絲人形。
鮑羅特公爵及珂賽特兩人仍然被壓在下面,既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流浪漢們見正規軍趕到了,頓時一個個面露惶惶不可終日的神情。那名博教修士躲過大嘴的暗器之後,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像逮小雞一般,果斷把異端魔法師的領口給抓在了手心裡。
伊洛斯將軍一臉鄙夷的神情,他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若是早一步得到老鮑被壓屍山之下的消息的話,恐怕他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不顧三七二十一,命令現場所有人一律停手,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不管之前有什麼恩怨,現在只要誰先動手,誰就要承擔責任及後果。
博教修士無奈只能放下本已束手待斃的大嘴魔法師,阿爾伯特等人則央求伊洛斯將軍騰出人手,一起挪開這些屍體,好解救被壓在下面的父親及珂賽特。
虯髯伊洛斯眼睛裡放射出一股令人寒心的光芒,他感到自己這些年的艱苦努力終於能有個結果了。他急急忙忙讓人相幫搬運屍體,他的想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確認老公爵究竟是生還是死。
小阿要活的,將軍要死的,他們目標不一致,但行動卻能合拍,這是一種天意巧合般的諷刺,提醒了那些只重結果而不重過程的人。
欲知後事,下回接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