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月影從沉聲低吟,逐漸就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美麗的臉龐扭曲得不像樣子,山水精靈剎那間就變成了白日厲鬼,竟連韓楓都被她嚇住了,手忙腳亂,不知該做些什麼。韓楓從沒這麼手足無措過,滿腦一片空白,只覺毫無著力之處,尤其聽到「沒有人對我好」那一句,更覺心如刀絞,眼中一酸,兩行淚也湧了出來。
他只怪自己到這時才找到她,雖說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個人,實在難比登天,但他是知道她在外必定是受著苦的,如果多努力一些,如果一開始就找準了方向,至少能讓她少過幾年苦日子,或許她還能想起自己是誰。
韓月影這一鬧,別說明溪在帳外看不下去,就連離娿也慌慌張張披了件斗篷,連頭髮都沒扎就衝了進來。韓月影一見她二人和跟在離娿身後的人蠱,眼光閃爍,忙收斂形容,又現出懼怕的神色來。
韓楓見狀,忙對明溪和離娿擺了擺手,道:「你們先出去,這裡沒事。我慢慢跟她說,誰也別進來。」
明溪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見韓楓斬釘截鐵地把自己二人擋出去,也只得重重歎了口氣,扯了離娿出帳,道:「算了。在他心中,那位姑娘才是他一家人。咱們還是去看看駱將軍那邊有沒有問到什麼,戰機總不能拖延,更何況今晚的戰況,說不定再北邊那些人也知道了。」她這話中明顯負了氣,韓楓聽在耳中卻只做不知。
或許因為韓楓勸走明溪和離娿的行為穩住了韓月影,她緩緩靜了下來,雖然戒心未散,但態度貌似柔和了許多。()她緊緊扯著韓楓此前罩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風,斜睨著他,道:「你不生我的氣,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你也不會逼我?」
韓楓歎了口氣,道:「兩軍交戰,我自然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知道的事情。但我希望那是你真心認了我,願意助我一臂之力才說出來。你是我妹妹,這一點絕不會錯,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怎麼會逼你呢?」
「親人……」韓月影蹙眉回想,又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道,「我沒有親人。我沒有親人。」
「好,好,好。」韓楓只怕她又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忙勸道,「你慢慢想,別著急。你記不記得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韓月影目光向左下方看去,凝神許久,才道:「別人都說我們是從離都出來的囚犯。我不記得那是什麼地方,我只記得很多沙子,兩旁有山,有翻了的馬車,還有草原……」
韓月影形容的景象韓楓是曉得的,那是從離都出來之後經過的草原和沙漠,兩旁的山,自然是大青山和長門山……她口中說「翻了的馬車」,想來她們當時離開離都,路上出了什麼變故,或許那正是她對離都失憶的原因。
看來短時間內問不出什麼別的來,韓月影又沒有說出豐州城情況的打算,韓楓心灰意冷,正要起身離開,忽覺衣袖被韓月影一把扯住。
她仰頭道:「我記得你了。」
「真的?」變化來得太快,以至於韓楓甚至來不及高興。他只怕韓月影是因為害怕才說謊,便問道:「你記得我什麼?」
韓月影目光迷離,似是在極力回想:「我記得……娘去世後,你做面片湯給我吃……說是城主撫恤,因此多給了一袋子面。那是……我第一次吃了一頓飽飯,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韓楓眉心微動,想起往事,心中又是一痛。韓月影說的竟是真的。平日裡在離都總吃不飽飯,尤其在小時候更是如此。當時一家四口,唯有父親能夠在礦上掙些口糧回來,一個饅頭都要分成四個,大家你推我讓,勉強餬口。娘去世之時,按照慣例,城中給了一袋子糙面當撫恤,那不只是韓月影第一次吃飽飯,也是他第一次吃飽飯。
而這時,韓月影又「啊」了一聲,道:「我還記得,你叫韓楓。你……你……對不對?」
她的話如同無形的劍,偏偏刺中的是韓楓心中最溫暖的所在。自出離都之後,他處處算計,很少展露真性情,但這時卻再也忍不住,終於一把將韓月影抱入自己懷中,道:「對,對!好妹子,你真的想起來了!」
然而他並沒有高興多久。他抱住韓月影只是一時,卻覺左脅一陣異樣,倏乎間,渾身都沒了力氣。韓楓不可置信地推開韓月影,但見方纔還楚楚可憐的她,這時滿臉都是詭異的笑容。隨後,韓月影右臂猛地往回一撤,已將刺入韓楓身體的金釵拔了出來。她用力將韓楓往前一推,金釵帶著血,便往他頭頂刺來。
「你……你要殺我?」韓楓震驚之至。他這時才感到傷口處傳來的劇痛,腳下立足不穩,竟被韓月影一推而倒,甚至推翻了背後的屏風。韓月影眼見就要得手,不由得喜上眉梢,但她卻終究少算了一步——白童。
間不容髮之時,白童控制著韓楓的身體,讓他一肘格在了韓月影胸口。
韓楓力量何其之大,韓月影只覺喉中一甜,一口血噴得韓楓滿身都是。她往旁閃開,又用出倭人的詭異身法,希冀能換到韓楓身後再行襲擊。
但白童又怎會給她這個機會。
韓楓左手摀住傷口,急轉過身,腳下一勾,便將韓月影絆倒在地,隨後他右手奪過她手中金釵,將她雙手手臂一扭,又借力用身子壓住她臂膀,抵得她緊趴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而那金釵,就壓在她脖子旁邊。
韓楓在最後一刻從白童處取回了對自己身體的支配權,否則依著白童性子,只怕那釵這時已插進了韓月影脖子裡。韓楓深喘幾口氣,只覺眼冒金星,但對著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仍然下不去手傷她。
眼前之事,唯有先將她關起來,再慢慢盤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