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白名沐風,是江南人士。」那男子悠悠醒來之後,摸著脖子上被腰帶勒出的紅痕,看了杜倫一眼,登時明白了過來。他打量了一下杜倫,見他身著服飾非比尋常,雖不知對方來自何處,但也知他並非平頭百姓,便又拱了拱手,道:「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杜倫仔細看了看白沐風。這男子二十五歲上下,面孔清瘦,臉帶菜色。他雙眸黑如點漆,眉目分明,整張臉都透著聰明勁,雙手纖細潔白,顯然並不是幹粗活的——想來,應是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了,只不知究竟是家境中落還是豐州城破,使他落魄到了自殺的地步。
白沐風見杜倫只點了點頭,便強笑了兩聲,道:「就算大人不說,在下也知道大人想問什麼。」
是個聰明人。杜倫心裡有了底,便道:「我看你年紀輕輕,究竟有什麼事情想不開,要走絕路?」
白沐風看了看面前的「大人」,暗忖這人跟自己年紀不相上下,怎地說話卻是一派老氣橫秋,也怪不得能夠身居高位,遂道:「不瞞大人,在下祖祖輩輩在江南經商,今年才藉著北方少糧少物資的機會,到豐州做些小本生意。不料……不料豐州城的守將太不講理,說好了給在下的銀子一分未給,還派士兵將在下帶來的物資全搶了去,而後將在下趕出了城……唉……在下走投無路,又沒有面目回家見父母,一時想不開,就……」
這話倒是合情合理。杜倫見白沐風面容誠懇,暗忖這人恐怕真是觸了霉頭,不過他既然被豐州城的人欺負了,總不會再向著他們說話。更何況此人來自江南,那多半也已算不得詹代的人了。
白沐風說到傷心處,眼淚又「辟里啪啦」地掉了下來:「這些年戰亂紛起,家中生意本就難做。()如今又折了本……在下也知求死是懦夫之舉,只是……唉……真的不知該當如何是好。」他邊哭邊用衣袖擦眼淚,那衣袖上全是灰土,一擦之下,本來還算俊朗的一張臉登時成了花貓臉,叫人瞧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杜倫道:「你也莫急,天下越亂,機會也就越多,只要你有本事,何愁不能翻身?白公子,實不相瞞,我是西代官員,路經此處恰巧救了你,說來也是緣分。」
「西代官員?」白沐風愕然,「這麼說,落雁關已經破了?」
杜倫見白沐風有些受驚,忙道:「你別怕,我們西代人也不是傳言中的那麼凶殘,總還是講道理的。白公子,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如今豐州城中是什麼樣子?」
白沐風呆呆地看著杜倫,怔然許久,才道:「這……在下到豐州城沒有多久,說的恐怕也幫不了大人什麼忙。在下只知……」他話未說完,就見那駕車的士兵忽地沖外打起了呼哨。
那是他們與探馬約好的信號,杜倫這才回過神來:他跟白沐風說了這會子話,竟忽略了土路上傳來的馬蹄聲。
己方多了一個人,總歸又多了一分把握。杜倫對白沐風目光示意,告訴他不必緊張,隨後手扳著兩旁扶手,往車廂外挪去。
那趕馬車的士兵忙回身將他扶了出來,暗忖怎麼平日裡杜大學士進出車廂都很輕鬆,此刻卻這麼麻煩——卻不知杜倫始終對白沐風心忖疑慮,是以刻意掩飾自己的陣師身份。
探馬這時已進了荒草叢中,探子翻身下馬,見著杜倫納頭拜倒,道:「杜大學士,大事不妙!豐州城是再不能去了,咱們還是盡快轉頭回去吧!」
「哦?」杜倫倒不著急,「你慢慢講,左右現在也沒人追你。」
探子的聲音被白沐風聽到,他也從車廂中出了來,見那探馬驚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便先開了口:「大人是西代的?在下也曾聽說過北方的戰事……唉,豐州城如今兵強馬壯,又有了趙公軍隊的增援,的確……是塊硬骨頭啊。正是因為多了趙公的兩萬人馬,城中原有的糧草不夠了,守將才將在下所帶強徵了去。唉……在下是生意人,利字當頭,總不會騙大人。」
「有趙公軍隊的增援?」杜倫臉色一變,忙看向探子。那探子點了點頭,印證了白沐風的話:「據小的打探,趙公原本是帶兵奪城的。可不知怎地,全軍上下竟轉而投降,趙公也說是受了屬下一名姓蔣的將軍蠱惑,才一時昏了頭腦,帶兵勤王。那姓蔣的人頭如今正被懸在豐州城的北門上邊,依小的看……可能剛斬下來不到兩個時辰。」
短時之間,這探子能打聽到這許多東西,著實算是不易了。杜倫對他露出讚許的目光,又問道:「那趙公現在人在何處?可有人見到?」
那探子道:「這就不知了,請大人恕小的……」
杜倫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已盡力。既然沒有談判的必要,我們這就回軍營,把情況稟明聖上,好早作打算。」
白沐風道:「大人,那在下……」
杜倫微笑道:「白公子自然跟我一道回去,若我這時讓你走,你也走不安心吧。你放心,這一趟不會讓你白跑。」
白沐風這才暗暗鬆了口氣:他已知道西代的兵馬就在附近,倘若杜倫不帶他回去,那就是要殺人滅口了。他雖然有過自盡的打算,不過經了杜倫這一番寬慰,又經歷了瀕死的難受,這時比誰都要更惜命,能夠不死,總歸是不死的好。
杜倫並沒有再去留意白沐風的話。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探子報來的消息上:沒有看見趙公,最大的可能是趙公已被軟禁——他犯了天大的錯,帝都的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饒恕他?可是豐州城的人刻意隱瞞這個消息,那顯然是對趙公帶去的部隊投鼠忌器,只能用這個方式懷柔相待。然而,能做到這些——除非趙公身旁有帝都的人,才能這麼乾淨利落地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