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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二六章 自古誰逃 文 / 冬水主

    人人都說人臨死前,會看到生平的一幕幕在眼前出現。,最新章節訪問:。

    韓楓不知自己是否已是頻臨死亡,但在掙扎之中,忽覺眼前一空。

    他原本是睜不開眼睛的——或者說他原本感受不到自己是否在睜著眼睛。四周都是黑的,眼睛也有泥土在壓迫著,猶如有人用手緊緊地按著他的眼睛。

    而此刻,眼睛上的壓力忽然沒有了,他眼前亮了起來,但奇怪的是,並沒有陽光刺目的感覺。

    這亮並不算亮,只稱得上讓周圍不算黑。他本以為能夠看到泥土以及泥土之中摻雜著的植物根莖,抑或是蟲子……但眼前的卻赫然是一張臉。

    鐫刻著五官的一張「土」臉。

    他並不害怕,身後就是冰冷潮濕的土,他也逃不到別的地方;他四肢乃至整個軀幹都被深埋在土中,讓他只能正面對著這張「土」臉;甚至他隱約覺得,是大地強行撐開了自己的雙眼,讓他必須正視面前。

    那「土」臉,似是他的末日審判者,也似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它的五官像是孩童隨手塗鴉上去的,卻也似世間萬人的重疊。

    那眉似遠山、似臥蠶,又如蛾須、又如新月。

    那眼似狐狸、似桃花,又如杏核、又如瑞鳳。

    那鼻似竹節、似蒜頭,又如鷹喙、又如豬膽。

    那嘴似櫻桃、似熟栗,又如花開、又如仰月。

    那耳似元寶、似口杯,又如棋子、又如彎弓。

    這莫不是這大地的靈魄?韓楓心起疑惑,剛想張口,卻見眼前「土」臉忽地睜開了眼睛,那面孔儒雅卻乾瘦,竟是韓逸之的相貌!

    「爹?」韓楓不假思索地想喊,但卻覺嘴無論如何也張不開。而未等他再用力,就見韓逸之張大了嘴,空空地擺出了個口型,隨即嘴角便淌下了紅色的汁液。

    那似是血。韓楓渾身都僵住了:韓逸之的口型是「走」,這……竟是他臨死前的那一幕!

    他只覺兩眼一酸,眼淚就要流下,然而那「土」臉輪轉,疏忽之間,又變成了那個在大青山下,死在他手中的戎羯男子……

    接下來,但凡是他認識的人,都在這張臉上展現而出。

    有已死的,有尚未死的。

    他看到了詹康大口嘔血倒下;他看到了詹凡滿鬢風霜已是中年;他看到了杜倫年邁滄桑含笑而終;看到了詹仲琦在火焰之中被燒焦的面孔。

    他也看到了清秋、看到了婉柔、看到了離娿、看到了明溪……

    這似是每個人的結局,或早或晚,或老或少。有些笑靨如花,但在綻放時便已開敗;有些情深殷切,但在還未安享時便已離開……

    或許在那時他也早已離開,或許並沒有,但此刻感情皆真,明知是假或虛,卻又如何不痛!

    「不要!不要!不要!」

    從最初的心酸,到後來的好奇,再至心痛與害怕,目不暇接之中,心也是如此的忙亂。那臉換了千百回,韓楓想閉眼卻偏偏做不到,所有的面目和情形像是被人用刀子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一樣,清晰得像是墓碑上新刻的銘文。

    他始終無法開口,所有的感情都堵在胸口,如同熊熊火焰在燒灼,以至於他只覺自己倘若開口,便要噴出這滿腔熱火!

    起初他還是在喊「不要」,但到最後,這兩個字已跟不上他的思緒和痛苦,千言萬語只化作他腦海中的一個「啊」字。如同是個啞巴,喜極怒極,樂極悲極之時,也再無其他言語可以形容,只得這一個字,只得這一個音!

    不知過了多久,面孔最終的一轉,讓韓楓只覺熟悉,卻又覺恍惚。

    他渾身大汗,彷彿方才經過了一場大仗,而到此刻,他隱約覺得這是這場仗的最後一戰——終於到了。

    他覺得時間過了很久,認眼前這個人也彷彿用去了半生時間。而當他認清眼前那個人的時候,那人卻忽然笑了。

    那是他自己。

    周圍的土也逐漸清晰起來,眼前的人不再只有五官,他擁有一個兩臂伸直,雙腿直立的身軀——他深埋在這土中。

    韓楓心中隱約一寒,隨即就見那「自己」無聲笑罷,忽地兩眼一翻,便閉上了眼睛,頭也垂了下來。

    隨即,四周都暗了下來。他的雙眼再度緊閉,重歸黑暗。

    「撲通、撲通、撲通……」

    這個死亡的世界裡,只有韓楓的心跳聲。

    「我被關了多久?」韓楓默問,但卻沒有接到白童的回答。

    「還有多久,我還能不能出去?」他又再問了一遍,依舊沒有答案。他悚然心驚,不為別的,只為了他第一次對自己有了疑問。

    所有在他身邊的人都有死的那一天,這是他從出生就知道的事實。每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都知道,也都在接受,同時也在抗拒著。

    沉浸在感情中的人不會時常想何時相見如不識;當權者不會時常想也許自己有一日會離開那寬闊氣派的座椅——一如活著的人,不會時刻提醒自己,總有一天會死。

    但終有一天,就是這樣。

    既然終有一天,為什麼不是今日?誰也沒有跟他說過,他永遠能夠安全……更何況,他選擇的本就是一條危險的路。

    心跳的「撲通」聲起初只是正常的聲音,但聽著聽著,便似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在說「好累」、「好累」、「好累」……

    是呵,好累。許久也沒有好好休息了。韓楓只覺一直苦撐著自己的力量在逐漸消失,骨節被大地揉捏,整個身體繼續在往這無邊的黑暗中墜落……但前方迎接自己的並不像是死亡,卻如同一張暖床。

    在這大地之中,他彷彿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也許此刻出去了,那些他愛過的,需要他負責的人也早已化成了一抔黃土。他們也許也被葬在了這大地之中,就在他身旁……抑或方纔的那些面孔,就是他們自身。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苦苦求掙脫,即便出去,意義又在何處?難道只是為了證明他不曾輸過,只是證明他可以解決這一切難題麼?

    這世上旁人解不開的難題,他已經解過很多。為什麼一定要他來接,為什麼他一定就要解開?

    耳邊彷彿又響起彼時詹仲琦的聲音。

    「人生最苦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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