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沒有跟明溪做過多解釋,次日一早,兩人出帳時,就見離娿早已起來,正叫人蠱扛著一個大包,不停地往雪地上撒著什麼粉末。他們像是一整晚都沒有睡,人蠱本來就無知無覺,但離娿卻哈欠連天,雙眼通紅。
那粉末甚是神奇,雪粘著就化,化成的雪水滲入泥土之中,轉眼便黑了一大片。經過一晚上的勞作,整個營地的地上都已經變成了黑色,而此刻離娿已經往營外走去。
韓楓忙叫住離娿,道:「別這麼著急,等咱們搬過去之前再說,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離娿這才止了步子,道:「也好。總之現在營中應該沒事了,我好睏,先去睡了。等什麼時候要搬,你再喊我。」
明溪看她進了大帳,這才幽幽看著韓楓,一言不語。
韓楓笑了兩聲,牽著她的手走回自己的帳篷,見離娿也在帳中灑過了摻著那粉末的水,才道:「還在生我的氣?我忍了四天不說,只是因為要確保隔牆無耳啊。」
「這麼說,我就是那個『耳』了?」明溪柳眉倒豎,說話聲音也不免大了起來,「韓楓,我跟你講過了,我已經是無處可去,只能在你身邊,再也沒有依靠了。你……你還對我疑心?罷了……罷了……」她講到傷心處,眼圈竟紅了,起身就要往帳外走。
韓楓忙一把扯住她,笑道:「我哪有說你,別這麼多心好不好?」
離娿在旁潑完了水,也笑了起來,道:「是啊!三公主,我們講的是那個……你們所謂的『兇手』,倒這些毒粉呢,也是為了防那個『兇手』。」
「毒粉?」明溪止住了悲聲。她何其聰明,經這一提醒,登時恍然大悟:「你們疑心他躲在地裡?」
韓楓道:「不是疑心,是肯定。你還記得我當時跟你說,我透過地去感知,但是沒有覺出任何異樣,就好像那個人飄走空中似的麼?」
明溪點頭:「記得。但飄在空中也不應該是隱形的……那麼……」她想起當時與韓楓提及的《神仙傳》,忽地倒吸一口氣,道:「異人!」
韓楓道:「對,我懷疑這個人用的法子,跟異人相似。他殺人用的是人的方式,那麼自然他本身應該也是個人。()所謂神仙,都是人變的,或者說是人修為而成的,譬如當年的我若是見到能夠激起地火的皇叔祖,我也勢必認為他是神仙……如果能夠修為,那麼我們也都能做到。所以我就想,究竟是什麼方法,才能讓一個人在山中穿梭。」
明溪也是學陣法出身的,一直想成為天地間最了不起的陣師,這時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好勝,不等韓楓講完,便道:「你先別說,我想想看。我曾聽叔祖講,我們人也本是天地的產物,與地水風火皆有源,論及根本,並無不同。那時我總不明白,問叔祖我身上都是肉,怎麼會跟這大地相似……叔祖說地中有水,猶如人的身體裡有血脈;地下有火,猶如人體常溫,生生不息;地間有隙,風穿而過,猶如人體呼吸,吐納不止。然而這些所講,皆為人體,並非『我』之根本。若能參透『我』之根本,則可運用地水風火,自擬人體,生發不滅。」
離娿聽了不由癟嘴嗤笑道:「哪有這麼神奇?別是老爺子信口胡謅吧。」
明溪淡淡掃了離娿一眼,道:「我起初也不信,而且是當神話聽的。到了後來我才知道,這些故事同樣出自《神仙傳》,那一卷的名目叫做《長生》。」
「長生。」韓楓若有所思,道,「那我只希望,這個在土裡的兇手,還沒有修煉到叔祖所講的這個層次,否則我們根本沒法跟他鬥。」
明溪道:「是呵。那裡邊講到達到『長生』境界的人,與天地一體,與日月同壽,隨心變幻,俯仰自得,又怎麼會來做個偷偷摸摸的殺人犯呢?我想,這個人只是摸到了其中的法門,因此能夠在大地之中躲藏,卻讓渾身上下都與地中原本的地、風、水、火相合,故而你用地感知,覺得他並不是人,完全辨別不出。」
韓楓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用水攜毒入土,希望能夠讓這個人無法在土中停留,逼他出來。」
離娿這時則從懷中取出兩顆藥丸遞給明溪,笑道:「明溪姐姐,我之前說的那些話你可別往心裡去。我聽楓哥哥講,這落雁關前的十八連盤陣是你所設,我想這毒多半也會影響到陣勢,這是兩顆解藥你先服下,能夠消除對你的傷害。」
她說得合情合理,明溪強笑兩聲,接過藥一口吞下,道:「我聽說你是去救清河城主的女兒歐陽小妹。她中毒的時候我也在,如今她怎麼樣了,已經完全好了麼?」
離娿聳了聳肩,笑道:「不容易治,但我盡力了。她若是不好……嘿嘿,我也不能活著見你們。」
韓楓對這一點倒是相信的,在詹凡的眼皮子底下,離娿很難從容逃脫。然而此前離娿明明講過這毒她是解不了的,怎麼如今偏偏又解了,莫不是經過了與智峰的戰事,她的本領提升到了這個程度麼?
明溪不再關心歐陽小妹的傷勢,她就著這幾日與韓楓所講的各種故事,又仔細想了下去:「楓,我有一事始終想不明白。如果那兇手能夠在土中,又為什麼要用貉子的皮毛呢?」
韓楓微微低頭,想了想才道:「我想……兇手或許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那懂得運用地、風、水、火的人只是兇手藉以隱身的憑借。我總覺得那個高人不會出下這麼狠的手去殺人,這不像這種人的作風。譬如叔祖,他在最後看透天命,全心全意是想著要保護旁人,殺意已經很淡薄了。至於另一個……」
他還想再說,忽聽帳外士兵道:「聖上,杜大學士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