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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八七章 公平交易 文 / 冬水主

    為防萬一,鐵柵欄的外側又擺滿了拒馬,拒馬之外則是手執長矛的士兵。人人眼睛通紅,顯然是熬了許多夜晚,一直在守候著天馬馬群的到來。

    大青山上偏西早已棄用的烽火台此時又被派上了人手,當值守者見到遠處的滾滾塵埃時,毫無遲疑地點燃了狼煙。

    見那狼煙直衝雲霄,士兵們打起了精神,不少人將眼睛瞪得大若銅鈴——身為離都的守衛,他們從小便是聽著天馬的傳說長大,如今終於能夠見到活物,如何能不好奇驚訝?

    這一場大戰,譚伯負責壓陣,他身邊則是一名坐在輪椅中的男子,正看著遠處的山巔喃喃自語,同時從懷中取出一把石子,不時往外扔去。

    很快,馬來了。

    鐵柵欄配合拒馬,果然攔住了天馬的腳步。壯碩的馬身撞在柵欄上,使得柵欄晃動不停,深插入地的部分也發出刺耳的聲響,甚至有些地方的柵欄竟被撞彎撞塌,若非有拒馬在後,天馬早已一湧而出。

    而天馬的損失,也甚為慘重。

    幾乎每一根拒馬的長刺上都有著瀕死掙扎的天馬,因柵欄阻攔而骨折的馬兒則倒在地上翻滾嘶吼。而不少馬剛一倒下,就被後來的天馬踩中了身體——馬血從柵欄之下汩汩流出,令守候在外的離都士兵膽戰心驚。

    然而即便如此,受傷的天馬比起大群天馬而言,終究不值一提。馬群很快調整了過來,當確定無法逾越這重屏障時,出乎韓楓意料之外,這些馬並沒有掉頭折回,而是原地靜候,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雪青馬,你在想什麼呢?」韓楓心中默問。雪青馬的腳步雖已放緩卻並沒有停下,它步伐沉穩地往前走去,母馬護衛們也義無反顧地跟隨左右,夜則緊隨不放,在一眾天馬之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前面的馬自覺地往兩邊閃開,為雪青馬留出中間的道路。它不消片刻,已經走到了圍障的盡頭,透過柵欄與拒馬,它冷冷地盯著前方的人們。

    有了通馬之能,韓楓在雪青馬背上混若無物,而他以本心通彼心,忽然覺得心起寒意。

    若說雪青馬是天馬中的俊傑,那麼此刻它的心情,便如一位英雄在窮途末路之時的氣恨難平。

    上有天災,下有**,一切都不是它的錯。它已經努力做到了最好,把馬做到了極致,然而經過了千年鬥爭,天馬終究還是難敵人類「魔爪」。

    雪青馬忽然回頭向西方望去,韓楓微微俯身看著它的眼睛。他看到雪青馬大而清澈的眼睛裡不知何時湧上了淚水,似是委屈,也似是不捨。

    看它笑,看它哭,看它思考,看它「帶兵」,韓楓忽而發覺,其實雪青馬與人也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只可惜,它生於此時,活於此刻,遇上了它的對手。

    前有詹仲琦做局,後有郎巴與韓楓布勢。此刻天馬族群的失敗,並不是韓楓一個人的勝利,而是千年來陣師與護馬族心血的結晶。

    然而見雪青馬往西看,卻讓韓楓不由想起了被自己甩在身後的同伴們。忙碌了數日,他終於有時間想到清秋、十人隊等等——至少還要再等三天,才能夠得到他們的確切信息。

    但此時並非長吁短歎的好時機。想讓雪青馬帶著天馬對人類完全消除敵意,成為軍馬後備,與韓楓單人駕馭它完全是兩回事。詹仲琦三人去世後,天底下勘破三重障的人唯有韓楓一人,他能做到的事,並不代表其他人都能輕易做到,因此當務之急,是要徹底使得雪青馬服順,由它發號施令,從而帶動這數千匹天馬。

    自然,韓楓既已通馬,反則馬也可通人。互通之時,破了障的雪青馬與韓楓之間的溝通並不比人與人只見的溝通困難多少。

    「白童,接下來才是真正需要你的時候。」韓楓暗道。自從瞭解到「御馬」的訣竅後,他就不再需要白童的幫助。他早已習慣借助白童之力,雖然從心理上他早已能獨立於白童之外自行處事,但於身體之上,這也是自從白童在身之後,於「大戰」之中,他第一次主動要求白童暫時置「身」事外。

    而此時要求白童相助,卻並不完全是為了白童之力:既然雪青馬的性情有如人之性情,那麼唯有真正讓它心悅誠服,才是對這一切的最好解決方法。

    不管它破了幾重障,它都是能夠勘破這天地之氣的聰慧生靈,既然如此,韓楓便有把握以此為入手點,而白童,則作為他與雪青馬之間的紐帶。

    「如果準備好了,那麼就讓它看看吧。」感覺到白童已經就緒,韓楓微微闔上了眼睛。他雖然不知道雪青馬曾經有過怎樣的經歷,但對自己破障的過程卻瞭若指掌。每一幕都記在腦海之中,就如同昨天發生的一樣,此刻閉上眼睛,那些畫面便在他的腦海中重新展現而出,自然,也直接展現在了雪青馬的腦海之中。

    破障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看到了一切的緣起,也彷彿看到了一切的未來。萬事萬物都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而往外延伸,他便也成為了萬事萬物。因何而來,為何而去,甚至是先生蛋還是先生雞的問題,都在那一刻有了答案。

    我雖是我,卻也能化身億萬。

    第一重我障只是讓人認清自己,第二重識障則是讓人認清世間,直到最終,相與結合,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知內知外,雁過不留聲,人過不留痕,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卻也皆如行雲流水,這才是我障的最終面目。

    從叛軍營中詹仲琦以手指彈石觀蟻動,到蒼梧林內智峰逼迫韓楓以手為眼觀大自在,一切歷程在雪青馬的腦海中一晃而過,確認這一切均由白童絲毫不差地顯示而出後,韓楓才感到背後濕透,宛如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這些天不眠不休,他從不覺得疲憊,哪怕是不借助白童之力,僅憑自身也可游刃有餘,然而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呼吸沉重,眼前發花,連一個小手指頭也動不了了。

    他解除了與雪青馬的相通,以他此刻的狀態,雪青馬如果想要把他甩下背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但這匹天下馬卻安安靜靜地站著,似是懷揣滿腹心事。

    作為一匹馬中領袖,它已經做到了極致,然而前途漫漫,在因緣際會勘破了識障之後,雪青馬便彷彿失去了目標,不知再往前一步究竟是什麼,也不知自己改做何等的努力。而在見識韓楓給它的這一切後,它只覺眼前豁然明亮,彷彿打開了另一扇大門。

    雪青馬不願意臣服於任何人任何事,在它看來,這是背上的人所提供的交換條件。它隱約感到這個男子與自己本性相通,那麼,不妨大賭一場。

    用全族的自由來換取自己的進展,看樣子很不公平也很自私,但雪青馬卻深知此時的犧牲是短暫的犧牲,當它能更上一層樓時,將帶著整個族群往前跨越一大步。

    這是一場再公正不過的交易。

    少頃,它喉間低吼,吼聲為令,如潮水般散開。周圍的天馬略有騷動,旋即有少部分天馬忽地離開原有位置,掉頭向西方緩步離去。

    雖有執意繼續追尋自由的天馬,但剩下的馬依舊佔了多數,放眼望去烏壓壓一片,各種顏色皆有,卻並不顯得雜亂無章。看著那些離開的天馬身影消失在遠方,韓楓這才注意到大青山山頂的積雪融水已經停止,那銀線之下又引申出數條細線,如蛛網密佈,最終消失在山嶺之間——想來,這水流流勢雖緩,卻能為山下的植被帶來新的生機,讓這片原本只能哺育駑馬的草甸變得豐美一些,足夠那些離去的天馬維持生活。

    這是陣法造就的奇跡。韓楓慢慢展開笑容——雖然他也能做到,可方才終究來不及佈置這一切。看起來,遠處那個輪椅中的人,在二人分開的日子之中進境頗速,皇叔祖倘若在天有靈。也應感到安慰了。

    「撤掉柵欄和拒馬。」確保一切妥當後,韓楓終於朗然開口。許久沒有說話,多日水米不進,他的聲音難得帶出了些許沙啞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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