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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八六章 天地大陣 文 / 冬水主

    大地為目為耳,反而視之,耳也為大地,目也為大地。

    不分彼此,不分你我,自然也就難以分出人、馬、大地。

    不知何時,那匹母馬護衛已經不再掙扎,雪青馬的進攻態勢也逐漸緩和,它斜側著頭盯著略顯狼狽的韓楓,目露疑惑,隨後它便將頭轉向了別處,左右觀瞧,不住地噴著憤怒的鼻息,像是面前的敵人驟然消失,使得它滿腔怒火無處發洩。

    其間它偶有回頭看向韓楓處,但那目光已不夾雜著任何感情——在它眼中,韓楓彷彿是一塊極其普通的石頭。

    韓楓輕吁口氣:沒想到他去感知大地的同時,竟然收到如此奇效。此刻他在這些馬的眼中早已與大地融為了一體,同時也與那母馬護衛不分彼此,既化為同類,也化為大環境。馬的眼睛並不靈敏,它們觀物觀景主要依仗嗅覺和聽覺。

    眼神中的倒影或許會告訴雪青馬眼前這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就是它方才在尋找的敵人,可是依仗本性而言,雪青馬依舊更信賴鼻子和耳朵傳遞給自己的信息。

    而這兩個器官告訴它,面前的並不是人,只是一大塊石頭。甚至那匹它熟悉的護衛也並不是一匹馬,而是一座與大地連在一起的石頭。

    雪青馬毫無疑問是天馬群中最聰明的。它面對著初破我障的「夜」並不顯遜色,足見也是憑自己本事破過至少一重障的,然而面對著破過三重障的韓楓,面對著韓楓「彼我不分」的境界,便難以勘破。心頭縱有萬千疑慮,並不知從何解起。

    初效既成,韓楓便得以專心致志做自己的「天地大陣」。

    因遠處剛剛有過地火噴湧,地下的能量並不穩定。此刻韓楓既與大地相融一體,便能感受到那些能量的波湧猶如心跳,只是起伏不定,讓他渾身難受,一時難以適應。這「心跳」時強時弱,連帶著他的血流也時快時慢,熱血上頭,眼前逐漸模糊,雙耳發燙……這種種症狀讓韓楓不知為什麼忽然自覺好笑:如果這時候有銅鏡在前,他在鏡中的身影一定像個喝醉了酒的人。

    然而既能察覺這能量,便能感知大地的力量何來何去。韓楓不知道自己此時所感知的天地是否與詹仲琦相同,然而天地之氣本就虛無縹緲,或許這能夠讓人實在把握的力量才更可靠。

    他看到了這一切運行的軌跡,冥冥之中,他甚至感到這地這土如同自己身上的每一塊肌肉,能夠任由自己心意左右。力量如氣脈,水流如血脈,這大地果然便如人身一般無二。

    天地之陣既成,一切皆可隨心所欲。韓楓心嚮往之,那母馬護衛便也隨他心意而動——然而這畢竟是他初次擺大陣,所能運用者不過身周區區,所能影響者,也無外乎這緊挨著他的一匹馬。

    「倘若是皇叔祖在此,以他最後勘破生死時的修為,恐怕不費什麼力氣,這周圍的數千匹天馬都會在瞬間成為他的囊中之物吧。」韓楓心中暗自忖道,他忽然間明白了為何馴服天馬會與常馬有著截然不同的方法。

    常馬屈服的是遠勝於己的力量,而天馬所屈服的,則是自身。

    當它認同你是它的一部分,它也是你的一部分時,那麼不分彼此,自然而然也就無論屈服。

    這是萬物自然的最終態,畢竟無論是馬也好、人也好,都無法戰勝自己,以己為敵。心念及此,韓楓忽然豁然開朗,暗罵自己蠢笨,如何這些日子忙忙碌碌,竟忘記了詹仲琦早已將這道理擺了出來。

    彼時在希驥山下,清秋初次加入大隊,那晚詹仲琦曾說過「所謂『通則為化』,便是御馬之時將自己化身為馬」。彼時自己將這視為「我障」,隨即認為通天一步則為「識障」,然而等自己到了「見山仍為山、見水仍為水」時,明知「識障」之後重返「我障」,卻不知舉一反三,回歸到馴馬之上,便是要重又「化身為馬」。

    所幸相知未晚,天馬所服,終在於此。

    外一天地,內一天地。天地為大天地,人為小天地,馬又何嘗不是一個小天地?

    一切明瞭之後,韓楓信心大振。他駕馭那母馬,實則也是駕馭自己,母馬所到之處,便是他所親臨。如陣師般擺下幾顆石子,陣法相應,天地之氣迎合而來。

    韓楓微微握拳,熟仞之下的泥土也有所變化。以微小聚勢,轉眼之間,大地又生變動。

    地也隆隆,天也惶惶。天馬群好不容易逃離的地火,猝不及防又從新開的地縫間,噴湧而出!

    一時之間,群馬奔騰,千馬鳴哀!

    若說此前天馬已經歷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過程,那麼此時此刻,天馬群終於完全限於崩潰,即便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雪青馬,這時也驚得渾身的毛幾乎都炸了起來。

    哪裡有馬肯再管「不見蹤影」的韓楓,也沒有馬肯再阻攔夜,每一匹天馬都以逃命為要,使出最後的力氣,繼續向東而去。

    東方,則是真正的葫蘆口。

    韓楓不料一蹴而就,他這時也不再隱藏自己的身形,而是趁著雙馬錯身之際,又翻到了雪青馬的背上。

    這地火遠不如西方的天崩地裂厲害,更何況遠處大青山巔的常年積雪,能夠讓他將災勢完全控制。

    而唯一讓韓楓感到意外的是,當他駕著雪青馬跑到大青山腳下時,卻見山頂白光微閃,銀線流動,竟是雪山融水奔淌而下。

    這並不是他的傑作,在這初冬之際,雪融也罕有發生,莫不是老天相助麼?

    韓楓並不是個寄希望於幻想之上的人,他微吸口氣,手扶在了雪青馬的背上。有了「馴服」母馬的經驗在先,他自然能用適當的方法得到雪青馬的認可。此時的他終於能不依靠轡鞍而自在地坐在馬背上——這便是護馬族的特技,其實對早已破障的他來說,無甚稀奇。

    地火很快被甩在了身後,天馬這時完全依著怕火的天性,如一群無頭蒼蠅般向前逃命,即便是雪青馬,也已無法完全操控他們。

    三四十里的路程幾乎是在瞬間跑完,當看到遠處離都早已備下的圍障時,一直冷靜的韓楓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只有他知道,這一匹圍障只有進口沒有出口。取代最外層竹製柵欄的是一層鐵柵欄,欄杆皆有碗口粗,縱是虎豹也難撼動。這數千匹天馬倘若衝到柵欄處,除了前邊的一排天馬會受傷後,等到馬群發現無處可去,必定會往回逃,那麼他與雪青馬則將成為被踐踏的第一線。

    到了千馬奔騰時,雪青馬向來的餘威又是否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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