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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零四章 魂歸故土 文 / 冬水主

    麓州算得上在江南這萬丈紅塵的最中心,與伏濤城、象城、風城花都乃至清河城的距離均是不遠不近,故而在這戰火紛紛的年代,麓州始終保持著一份難得的平靜。

    軍馬的生意伴隨著連天烽火好了許多,麓州擠滿了絡繹不絕的馬商,而這些馬商之中,最財大氣粗的莫過於本地的孟氏家族。

    孟斐然自從當上了越王的親家,便成為了麓州真正的當家人,甚至連城主廉侯廉昀也要對他退讓三分。而他本與廉侯相交甚厚,卻因地位的變化,交情慢慢疏離,乃至只剩下面上功夫。

    廉侯生性溫和,在諸位王公大臣之中,算得上最踏實謙遜的。他與每個人的關係都很好,卻又都沒有到勾連結黨的地步,因此轄下出了孟斐然與越王結親這檔事後,他並不覺得榮幸,反而覺得有些頭疼。孟斐然在一ri,便意味著他麓州站在越王身側一ri——而這正是讓廉侯不安的原因。

    不偏不倚,中正之道。這是廉侯居室的中堂題詞。

    然而在當今這個世道,不交深,便交惡。廉侯騎虎難下,索性每日把自己鎖在深院,除了讀書,便是與請幾名當地富紳前來論道,風雅有餘,卻是清政不足。

    所幸亂世之中,各門各院都想著自掃門前雪,只要能護得人身周全,便不去計較其他得失,更不願多起波瀾。而真正出了矛盾不可調和,這些人也再也想不到登廉侯門去尋個主意來——更多地人轉而到了孟府。

    官府門可羅雀,孟府迎來送往。

    韓楓幾人到麓州時,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怪現象。

    他與孟斐然有過數面之緣,便依舊帶著那副面具。進希驥山找赤驊馬的路他雖然記得,但總想著找孟家人多打聽打聽現在的情況,故而一行人在麓州城安置下來後,韓楓便獨身一人到了孟府之外。

    豈料孟府門外雖然擺著數不盡的禮盒果籃,但孟斐然竟不在府中。

    「呼延公子……我家老爺是真的不在。」孟府的門房看著韓楓手中的「刺」和信箋,有些為難。

    「刺」是表明身份的卡,常人所用皆為紙刺,講究些的用銀箔或金箔,但韓楓一出手便是象牙打造,登時晃花了門房的眼。而「刺」上他的身份雖為假冒,但也尊貴非常——

    ——若說孟斐然是南馬王,那麼呼延公便是名副其實的北馬王。北馬王安家便在鋒關芒城,此次韓楓出外,芒侯特意把呼延公招呼到了自己家中,請他寫下了給南馬王的書信,信中講到這位北馬王的小兒子年歲已長,想要增加見識,便扮成藥商南下到希驥山,希望南馬王能夠多多提點。

    南北馬王平日業務雖有競爭,但以大江分界,生意做得涇渭分明,故而彼此面子上也都和氣得很。這門人見對方是北馬王的幼子,怎敢怠慢,故而那聲聲道歉倒是出自真情實意,沒有摻假。

    韓楓微怔:「孟老爺不在?可是去了希驥山中?」

    那門人道:「這倒不是。老爺去了風城花都……」

    「原來如此。」韓楓心中恍然,想著之前似乎聽詹凡說起詹康的孩子身體不舒服,看來孟斐然也是去看望外孫了。既然孟斐然不在,韓楓又問了幾個印象中孟府管事人的名字,然而如今馬匹生意實在太好,來孟府辦事的人又是求什麼的都有,這幾位管事人不堪其擾,趁著孟斐然不在,紛紛在外忙生意上的「正經事」,偌大府邸,除了幾個女眷和賬房、學徒、保鏢以外,竟連個看家的都沒有。

    韓楓算是撞了一腦門灰,只得悻然回轉客棧,次日一早,由他領路,帶著一行人往希驥山走去。

    ※※※※※※※※※

    韓楓一行走的是老路。因為林間道路都是趕馬的隊伍趟出來的,故而就連婉柔也騎著一匹小馬跟著眾人。韓楓幾次怕她騎不慣馬,回頭看她,卻都見她騎著馬騎得穩穩當當,那匹兒馬也妥妥帖帖的,一人一馬,脾性倒似天生注定一樣。

    韓楓懷中抱著九灼的骨灰,暗語道:「九灼,你回來了。」

    不知是因為馬匹生意太好導致希驥山中野馬無蹤,還是什麼其他原因,韓楓總覺得走在這條路上,再沒有當初來的時候的感覺。他記得那時他騎著一丈黑,跟在孟纖纖身旁,過不多遠就見到山林之中有紅影掠過,讓那趟行程充滿了驚喜。

    然而想到孟纖纖,韓楓卻忽地眉頭微跳,想起一件被自己遺忘已久的事。孟纖纖的坐騎是玉頂火麒麟,那是天馬!

    想起那時他看到孟纖纖坐騎時的驚喜交加,再想到這些年所見的種種良駒,韓楓暗暗搖了搖頭,孟纖纖的並非純粹的天馬,它比起離娿的「夜」還不如,論起體力也遠沒有九灼好,想必那只是一匹絕頂的天馬後裔罷了。

    正想著,韓楓一行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躍馬坳,來到了此前見到滿山赤驊的原野上。韓楓本以為此刻會見到空蕩蕩的草坪,然而一眼望去,卻見紅馬成群,如同烈火將這原野點燃,映紅了半邊天空。

    然而,這些馬卻並沒有奔跑,它們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牽引著,不約而同地站在一起,齊刷刷地排成了方陣,注視著韓楓——或者說注視著他手中的骨灰罐。

    韓楓只覺手中一沉,彷彿那些馬的目光都變成了實質,全都凝結在他的手上。這是無法承受的生命重量,幾乎壓得他筋骨發麻,渾身僵直。

    而這一剎那,韓楓才想起彼時那拓都之後對他說的話。那女子曾說九灼永遠不會被降服,它永遠是這希驥山的馬王之王。

    果然,九灼生為馬王,死亦為馬王。

    那漫山遍野的赤驊隨著大隊人馬默默往前走,既不靠前,也不遠離,似乎僅是陪送。詹仲琦是見慣了大世面的人,自然不以為意,婉柔眼中只有韓楓一人,也不理睬身旁事態變化,唯有張樂金十人有些拘謹,然而走了一程,見那些野馬並沒有狂奔衝陣的意思,也就放鬆下來。

    此刻,一行人已來到馬王峰腳下。

    韓楓翻身下馬,正要找片土地埋葬九灼的骨灰,然而一陣狂風猛地襲來,竟將蓋得嚴嚴實實的骨灰罐子一下從他手上卷翻到了地上。

    韓楓輕呼了一聲。以他手勁之穩,當世再無人能從他手中搶去東西,更不要提只是一陣風。而那骨灰罐在風來之時,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似乎本能地想從他的手中脫離開去,本能地想掉到地上。

    骨灰罐一下子摔了個粉碎,狂風旋即轉為了微風,如慈母的撫摸,又如情人的擁抱……那微風護著骨灰蒸騰而上,直送上了馬王峰,一剎那間,馬王峰如同變成了九灼,在這雲蒸霞蔚之間巍峨於天地間,yu破雲穿霧,行於九霄之上。

    漸漸地,塵霧散去,峰頂現出一抹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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