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生活在毒物堆中的離娿對於中毒的感受並不陌生。
她迷濛之中,記得自己三歲那年初學驅蟲之術時,被師父逼著把白嫩嫩的小手伸進了一個放滿毒物的大甕中。她害怕得要死,卻一直瞪著眼睛沒有哭,只是感受著各種冰冷的東西在自己的手旁經過,有試探性地觸碰,也有毫不客氣地衝撞,當然,必不可少的是嚙咬。
最開始咬她的是一條小青蛇,從此以後這條青蛇與她朝夕相伴,在數不盡的蠱煉關卡之後,這青蛇終於搖身變蟒,成為了她最可靠的助力。
但她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忘記初被蛇咬之後,渾身如被火燒的痛楚。
她十歲之後便再沒有吃過毒物的虧,所以這痛楚雖然熟悉,卻仍讓她一時難以接受。而這難受的深處,又有著一分親切。
她記得小時候每次中了毒之後都能有難得的休息ri,師父會破天荒地親自下廚給她做飯,還能讓她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所以她並不牴觸中毒,甚至有時候會刻意去犯一些「小錯誤」,可惜隨著體內毒素積累,再加上驅蟲之術的影響,到了後來就算她主動去攻擊,那些小蠍子小蜘蛛仍然不敢蟄她。
「師父,我還是不大舒服,就多睡一會兒啊。昨天的功課……我做好了。」恍惚間,離娿覺得自己被人抱起,有人把鮮美的湯水喂到口中,她滿意地咂了咂嘴,卻怕這只是個即將破碎的夢。
就這麼多睡一會兒,只一會兒就好。她真的很累啊。
見離娿睡得香甜,韓楓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旋即又被她這句滿是孩子氣的話逗得不禁笑了起來。他看著正給離娿搭脈的詹仲琦,低聲問道:「叔祖,她快好了?」
詹仲琦拈鬚笑道:「嗯,是在好轉,而且康復的速度很快,這真是讓我……想不到。」
韓楓奇道:「想不到?」
詹仲琦道:「是啊。你的傷並不重,所以一把你們從火場中救出來,我就守在這丫頭身邊。毒……說到底,也是在改變人自身的氣,我想把她的氣調回來,卻沒想到她不讓。」
韓楓又問道:「她不讓?她怎麼不讓,那時她還醒著嗎?」
詹仲琦道:「當然沒有。但她很倔強,而且拒絕一切的外援。這種情況很少見,但我以前的確見過……」他停了一下,忽地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你猜是誰?」
既然讓他猜,這個人自然是他認識的。韓楓眼前一亮,已經想到是什麼人:「明溪?你試著治過她的啞症。」
詹仲琦道:「不錯。呵呵,我那時也是個稱職的叔祖父,真的想把她的病治好。可是我試探過幾次,卻始終沒辦法調她的氣。明溪那時就像一個屋子,她給自己加了一道門,又上了一把鎖,可是屋子裡邊卻是亂七八糟的。她不讓我去幫她收拾,那麼我也就只好教她自己收拾。」
這便是明溪學陣勢的緣起了。韓楓心中明白,又道:「你收拾,她收拾,又有什麼不同麼?」
詹仲琦笑道:「結果或許差不多,但對自己的影響絕對不一樣。」
韓楓不解,挑了挑眉。詹仲琦看在眼中,便索性踏踏實實地解釋了下去:「還是拿房子來舉例子。譬如你是這房子的主人,如今亂成一團,你找個僕人收拾乾淨了,你看著是清爽了,但你以後要找東西……是你找得明白,還是你那個僕人找得明白?更何況,讓旁人幫你,便意味著你對這個人再無秘密可言,意味著你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給了對方,甚至未來你想什麼,對方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韓楓點了點頭:「照這麼說,自己去做,也是加深對自己的瞭解,而且是防護的手段。」
詹仲琦道:「對。只是常人往往在不經意間會忽視對自己的防護,可我試探明溪是在她不知情時,試探離娿則是在她完全昏迷之時……只能說明她們倆個,都是太過謹慎的人。」
韓楓沉默不語。明溪也好,離娿也罷,她們都是背負了太多不該她們背負的東西,他這時並不在乎離娿如何謹慎,如何不信任旁人,只希望她能盡快醒過來,跟他說說火災的事情。婉柔因為驚魂未定,已被詹仲琦安置在行宮另外一個偏僻的地方休息,而從她口中也問不到太多信息——婉柔翻來覆去所講的,都是那些韓楓多半猜得出來的事情。
婉柔在書房的小御廚燒飯時,忽然聽到了書房中有人聲。她出來便被人打暈了過去,等醒來,才發覺自己被綁在小御廚中,外衣被人脫走了,懷裡的紫金匕首也沒了。她透過邊廳的門,能看到書房裡燃著熊熊大火,其餘的什麼也不知道。她等了一會兒,聽到邊廳門外傳來離娿的聲音,但很快邊廳的門就被打開,離娿被人推了進來摔在地上,而那個半夷女則冷哼一聲,隨手拿起了一個火折子,扔到了御廚一角,點燃了堆放在一起的柴禾,隨後,邊廳的門再次被反鎖……
韓楓能猜到離娿被暗算也是因為誤以為刺客是婉柔,而刺客在見到他前受的傷,則必然是離娿所留。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這把火從何而起。刺客混在北代的半夷女中來到行宮,最開始打的主意必定是以色誘人,伺機行刺。可惜「韓帝」不好美色,只喜歡婉柔一人是整個行宮都知道的事情,更何況刺客與虞天星同來,或許從她口中也或多或少聽說了自己對半夷女的態度。
既然知道自己不好靠近,那麼潛伏在書房裡守株待兔算得上是明智的選擇。但她明明已經穿上了婉柔的衣服,就算裝個病昏倒也好——畢竟其他人很少會來書房,單獨遇到自己的可能性極大,那麼,為什麼一定要放這麼一把火呢?放火會引來不少宮人,對逃跑不利還在其次,最關鍵的是不一定能保證自己能夠進書房啊。
而就在韓楓糾結於這個未解難題時,離娿終於「嚶嚀」輕吟一聲,皺著眉頭醒了過來。她一睜眼就喊渴,但見到韓楓就在眼前時,卻一下子坐了起來。她不顧劇毒未全解的暈眩,一把抓住了韓楓的手,道:「韓哥哥,你知道嗎?我救婉柔的時候,書房的門是反鎖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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