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刺眼,峽谷內濕熱之氣蒸騰,百獸多聚集在飲水處休憩,這是狩獵的好時機,但狩獵者們卻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林木縱橫,偶有蛇蟲在草叢中穿梭而過,空聞鳥啼卻不見羽影,這本該是個溫暖安謐的秋日午後,卻被柳泉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給打斷。
或許因為在馬背上久受顛簸,或許因為一直忍耐所以一旦爆發則極其劇烈,柳泉咳得幾乎從卷雲鐵驪背上翻下來。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握住了韁繩。而在短暫的咳嗽停頓時,他抬頭掃了一眼身邊人,忽然不發一語,腳跟用力一磕馬腹,雙腿夾緊了馬背,連人帶馬向林子深處躥了過去。
「等等……」戚嬡叫了一聲,也催著已經有些虛弱的天馬後裔,緊隨著柳泉而去。
韓楓和離娿面面相覷,離娿先笑了起來:「就算是輸了,也不需要狼狽而逃。」
韓楓看著身後這時才緊趕慢趕追上來的隨從。那些人都很健壯,一個個肩扛手提,拿得滿滿的,卻仍然健步如飛。離娿的獵物是極多的,自己的差相彷彿,相對而言,柳泉和戚嬡則少得有些可憐。想著柳泉幾乎快把肺都要咳出來,再想想戚嬡貌似蠻不講理實則誠心誠意對柳泉的樣子,韓楓暗暗搖頭,吩咐道:「朕有些累了,今日的狩獵到此為止。從朕的獵物中分些到北代的獵物裡。」
離娿撅嘴道:「偏就你好心,說好了,我的獵物可絕不分給旁人!」
韓楓笑道:「好、好,你的獵物不分人,到時拿回去,全都堆在你的殿裡。」
離娿道:「那有什麼不好?冬天來了,我還愁沒有毛毯皮衣呢!」
隨從們早就見慣了「帝后」二人你來我往地拌嘴,只當這是大婚不久的小夫妻鬥嘴,全都低了頭默笑不語。而就在他們分獵物的時候,韓楓已經吆喝著九灼也往柳泉去處前行。
這一路都是沒有開闢好的野地,不只坑坑窪窪,還有許多野草灌木。卷雲鐵驪是萬里挑一的良駒,但被主人逼著往這種雜草堆中走,饒是用盡了騰挪功夫,仍不免踩倒了矮小的樹叢,馬毛被剮得處處皆是。
相較而言,戚嬡的天馬後裔走在卷雲鐵驪的後邊,佔了不少便宜。而此刻的九灼則走得更加輕鬆。
不過片刻,韓楓便瞧見了柳泉和戚嬡。他二人都已經下了馬,站在一片濃密的草叢之後,戚嬡見韓楓來了,有些慌亂的把手中的東西往懷中藏著,而柳泉則面無表情地對韓楓點了點頭。他的神情已經恢復了正常,臉上也有了血色,甚至眼睛裡透出了神采。
韓楓想到柳泉遏制青魘的手段,暗暗歎了口氣:不出意外,他該是又吃了什麼了。但戚嬡既然喜歡他,怎麼會不攔著,反而放縱不管?
縱然韓楓把自己的獵物分了一部分給柳泉,但也只是讓他面子上好看一些,並不會讓狩獵最終的結果有根本性的改變。離都的歸屬一錘定音,在回程之中,韓楓見到瞿元的臉色並不好看。這位北代的司馬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的帝,可終究沒有提出半個「不」字。
既然得到了離都,軍隊武器的後援便不再是難題,韓楓輕吁了一口氣:這武器可以算得上全是他拿來的,這也算是他當上這個帝皇之後,做的第一件大事,也是他慢慢走出傀儡身份的第一個堅定的步伐,他能感到自己手下的司馬羅斌喜上眉梢,同時也能感到芒侯有些微妙的笑容。
而這件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甚至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來自北代的阻力雖有,但最終卻化於無形,更讓他覺得蹊蹺的是芒侯竟然一直默默在支持他,而這本不該是一個扶持著傀儡政權的攝政王希望看到的結果。時移世易,韓楓早已不是一門心思往前衝而罔顧身後的少年,在這個權利的巔峰,或許沒走錯一步都會落入萬丈深淵,這讓他在慶幸之餘,更增心悸。
當然,詹仲琦在他臨狩獵前晚說的話也讓他不由得重新審視自己的作為:韓楓,你其實是一個多疑的人。與你相比,柳泉其實是個老實人。
也許如此,披著老實人外衣的多疑人,與披著多疑人外衣的多疑人,當然後者更加「表裡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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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都到手,接下來讓西代頭疼的則是如何給北代他們需要的軍糧。芒侯給予韓楓的承諾是府庫之銀任他取用,但糧食,鋒關芒城現有的存量最多只能拿出來二萬石,最多等秋收之後再拿二萬石,其餘的則都要靠他自己想辦法。
北代與西代商量的結果是西代給北代十一萬石的軍糧,其中十萬石用於換離都一座空城以及南長門山往離都去的通路,另外一萬石換天馬所在,所有糧食要在三個月內備齊。這是一個基本無法完成的任務,而看著此時此刻忍不住露出猙獰笑容的芒侯,韓楓才隱約明白他為什麼不攔著自己交換離都。
很明顯,芒侯也清楚明白離都對於戰爭的重要性,然而用人們賴以生存的口糧去換一座對老百姓來說或許這輩子也見不到的空城,即便這有戰略性的意義,但仍是一件得罪民生的大事。
芒侯不願背負惡人之名,便將「韓帝」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而行宮門口固然門禁森嚴,仍不時會有人在夜晚於偏僻處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來宣洩自己帝皇這個不近人情的決定的不滿。
然而,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若要後退說不換城,於外固然失了誠信;於內,那些剛剛罵帝皇不顧民生的人,會頃刻間轉為罵他膽小怕事,無所擔當。這是一個兩難的困境,而在這樣進退維谷的環境中,倘若芒侯另闢蹊徑從梁公或者越王處買來糧食,那麼誰還會記得最初是誰贏來了離都,大家只會稱頌最終解決問題者的大勇大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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