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無名小溪後,接下來的路雖然很潮濕,但再沒有看到溪流抑或水源,這直接導致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無水洗手。
整個商隊中瀰漫著鮑魚之肆的味道,但這股味道卻讓所有人在被熏得死去活來的同時,忘記了對前途迷惘的害怕和畏懼,反而在臭氣之中消磨了彼此的隔閡,都熱情了許多。
商隊的人們每年都要經過那小溪,對於這樣的情緒轉變早已習以為常,而讓他們驚訝的是,第一次進蒼梧之林的韓楓卻沒有流露出一般初入者在全盤放鬆後表露出的狂喜,反而依舊目光淡然堅定地看著遠方,不徐不緩地駕著那匹神駿異常的赤驊在山林中沿著細窄的道路行進。
他左手環抱著身前的清秀女子,右手則執著紫金彎刀。那種彎刀商隊中每個人都有,甚至有些人的彎刀材料比他的要好很多,畢竟他們常年經過方余村,那時進蒼梧之林前補養的最後一站,也是挑選兵刃用於保全性命的最重要的一站。
常年在外,所謂商人,或多或少都懂些防身護命的功夫。他們手中的刀並不擺花架子,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如韓楓那般用刀。蒼梧之林的草木生長得很快,兩三個月不來,上一次剛剛開闢的道路便已湮沒在無數籐草之下,每一次都要重新開路,天知道百餘年前代國的軍隊是用什麼方法殺過蒼梧之林,屠戮那許多夷人。
商人們並不關心夷人死活,卻關心怎麼開路才能更加節省自己的體力,讓這一路行得更安穩。剛入林時,因為眾人都籠罩在對林子危險的陰影之下,沒有人敢讓第一次進林子的韓楓負責開路。但這時放鬆下來,所有人都有閒心注意旁人,商隊的領頭人才見識了這個年輕人的與眾不同。
他雖然走在行旅的中後方,但因為九灼身寬,故而他也要撇開一些新的路,以供坐騎更好地通過。他用的手法平凡無奇,無非是砍削劈砸,但他的力道卻很精準,目標也很明確,以至於每一刀下去,便是一個新天地,籐蔓在他面前,像是有著自主意識要避開一般層層分離。這種刀法,讓那領頭人想起了一個傳說故事,同時也找到了最合適形容他的辭:「游刃有餘」。
據傳說,只有對山林最瞭解的獵人才能用出這種神鬼莫測的刀法,而山jīng水怪對於這種獵人,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在領頭人看來,韓楓雖說長著一副「小白臉」的面孔,但在眼前這種情況下,毫無疑問是商隊的護身符。
在領頭人的授意下,韓楓不知不覺便被幾人擠到了隊伍的最前方,擔任起了開路的重任。
而很顯然,「山jīng水怪」對如韓楓者趨避不及的說法,是極端不靠譜的。
因為九灼剛走到隊伍最前方,不出五十步,眾人就聽到右手的山林深處傳來了女子的呼救聲。
「救命!救命!」
那女子說的是最純正的代國話,聲音淒厲而絕望。韓楓手中韁繩一緊,而九灼與他心有靈犀,早已止了步子。
「繼續走。」韓楓往後看去,沒想到卻聽見領頭人如此的回答。
韓楓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如今已經極為靠近象城,而像城再往西南那一望無際的森林中,便生活著他的母族。有鑒於代人對夷人的態度,倘若這時聽到的是個夷人女子的呼救聲,韓楓並不會對商隊的冷血表示驚訝,可那分明是個代國女人的呼救聲,這分明是他們的同胞。
更何況這女人喊得一聲比一聲急,就算這個女人跟誰都沒有關係,但她如此惶恐害怕,自己單純只作為一個男人,也有救助她的必要。
九灼並沒有抬腿邁步的意思,既不表示打算離開,也不表示打算救人。而婉柔卻先忍不住了:「相公,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依你說……那邊會不會有危險?」
然而婉柔話聲方落,韓楓未回話,領頭人已一聲斷喝:「不能去。那邊的不是人!」
「不是人?」婉柔打了個顫,眼前一下子浮現出小時候鴇母所講的各種冤魂厲鬼,不禁往韓楓懷裡縮了縮,卻覺得這個陰冷潮濕的冬天更加冷上加冷。
韓楓也被「不是人」三個字驚得有些不安,但平日裡和白童這種「不是人」的東西朝夕相處多了,讓他或多或少對山野中的怪事多做了一些準備。他抱緊了婉柔,同時暗中詢問白童領頭人話中究竟是什麼意思。
白童是阿金族的靈物,回蒼梧之林對它來說便如回家。它集合了歷代阿金族長的智慧,對此處山水再熟悉不過,因此聽韓楓問起,便立即開了口:「能學人說話的?這個可多了。成了精的蛇、山狸都會,就連成了精的鷯哥都能開口喊幾聲……當然,聲音不會這麼動聽。除了野獸以外,花草植物自然也可以。我們阿金族傳說,蒼梧之林深處有種化生花,僅憑花草摩擦,就能發出世間所有聲音,然後引它想引的東西過去,再用根莖纏住,慢慢享用……不過,這種花不會出現在『聖佑之地』附近。」
見白童炫耀起了知識,韓楓頗為不耐煩:「說點兒有用的!」
感受到韓楓的怒意,白童收斂了些,終於言歸正傳:「你們代人……或者說……他們代人所謂的『山jīng水怪』,於我族人而言,則是天地間的諸神。有大自然神,有山神,有水神,也有花草眾神,而這些神,也有善有凶。對於代人,他們並沒有太多的好感,所謂『害人』的事……或許時有發生。」
「諸神?」韓楓輕歎口氣,他不是不知道阿金族拜神眾多,但這些神卻在代人侵入後多半被歸為邪鬼魔怪,甚至連其被夷人供奉的木牌也被付之一炬。
代人也有自己信奉的老天爺,可除了造反時會利用它們編些借口外,便再沒人跟它們有更深的接觸。這種感覺讓韓楓一直以為諸神離自己很遠,沒想到進入蒼梧之林,才發覺原來它們就在身邊。
他和白童的對話永遠不可能讓第三人知曉,故而當他喝馬繼續往前走時,婉柔睜大了眼睛,滿臉都寫著不解。她拚命扭頭向那出聲的地方看去,卻覺得韓楓抱自己抱得很緊,以至於她渾身無法掙扎,但她卻也因此產生了一種錯覺——那聲音一直跟著她在走,甚至當晚商隊在林中安營休息時,她仍然隱約能聽到那女子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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