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哭笑不得地帶著虞天星目送韓楓挽著婉柔闊步而去。虞天星一直在低聲嘀咕自己才是半夷女,不理解為什麼身為離都人的韓楓寧願要一個青樓出身的代人也不要她,柳泉沒有回答,但聽她說得多了,到底還是覺得有些不耐煩,便凜然道:「跟孤在一起,你就覺得很煩麼?」
虞天星對韓楓是愛,對柳泉則是怕,聽了這句話後,當即閉了口,再也不抱怨半個字。
與此同時,韓楓拉著婉柔越走越遠。直到把澄鏡湖遠遠甩在身後,韓楓才發現婉柔自始至終都在笑,她笑得很甜,也很滿足。
多日不見,婉柔瘦了許多,但這時笑得容光煥發,在韓楓眼中甚至比東珍、chūn姐那些尤物還要美上幾分。他看她抿嘴偷笑,還帶著些驕傲自得,不禁有些好奇:「婉柔,你不問我麼?」
婉柔「嚶」了一聲,笑問道:「相公,你想我問什麼?」
韓楓道:「虞天星的事,你不好奇麼?」
婉柔咯咯笑道:「咱們又沒帶她一起走。」她把「咱們」倆字咬得很重,像是強調著什麼,韓楓啞然失笑,暗忖自己還真是小看了婉柔的嫉妒心。不過不管怎麼樣,這一晚上下來,只有這時他才最開心,也最放鬆。
婉柔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著天地,這才是不需條件的忠誠和愛慕,那目光像是告訴他,就算他是所有代國人的敵人,她也站在他這邊,而且因為能跟他站在一起感到快樂無比。
當然,快樂歸快樂,人終究不是鐵打的。走了兩三里路後,婉柔忽然「哎呀」叫了一聲。
「是累了麼?」沒了九灼在身邊,韓楓也有些不適應,但徒步趕路,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於是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婉柔身前,彎下了身子,「我背你。」
婉柔臉微紅,雖說四周無人,但她的聲音還是低到了韓楓聽著都費勁的程度:「不……不用……相公,我好餓。我一天半沒吃東西了。」
「啊?怎麼不早說。」韓楓瞪大了眼睛,「柳泉故意餓著你?這小子……」
婉柔忙道:「沒……不過,我跟他到了澄鏡湖,看他像是要對付你,我才不要吃他的東西。」
韓楓笑道:「你怎麼那麼傻?就是跟他作對才更要吃他的喝他的,不然把自己餓壞了,究竟是對誰好。你先到我背上來,我記得前邊十里不到應該有鎮子。我走得快,咱們趕緊到鎮上去,你想吃什麼,咱們買什麼。」
※※※※※※※※※
澄鏡湖重歸寧靜之時,清河城卻炸開了鍋。
新婚之夜,詹康和孟纖纖睡熟後,卻聽院外不時響起爆炸聲。兩人睡夢中只以為那是煙花爆竹的聲音,哪裡想得到韓楓竟然在這炸聲中已經離開了清河城。兩人翻了個身子想繼續睡,詹康迷迷糊糊地把孟纖纖抱到了懷裡,捂著她的耳朵,可惜耳朵捂得再結實,也架不住有人直接喊門,更何況這個人喊的不是院門,而是二人的寢屋房門。
除了世子的二愣子兄弟,沒人有這麼大的膽子。
詹康打著哈欠一臉沒好氣地穿衣服去開門,直到看見風塵僕僕的詹凡,才意識到事有不對:「你不在雲霄山幫著水大師,跑回來做什麼?」
詹凡一臉委屈:「我一晚上趕了一百多里路,你以為我願意?我問你,韓兄怎麼被那群人氣走了?明天還守不守城了。」
意識到這是弟弟第一次用這般「哀怨」的口氣對自己抱怨什麼,詹康立時感到事態嚴重,忙用冷水激了把臉,捋了捋詹凡說的話後,臉色猛地一變:「你說什麼!韓楓走了?」
詹凡道:「我還騙你不成!今天一早就有人飛鴿傳書,讓我師父趕緊派我回來。不信的話,咱們一同去驛站看看!」
驛站裡自然空無一人。詹康在聽聞歐陽申所說的韓楓是夷人內激ān,派人殺了何雅堂,炸毀了城中數十處民居後,終於出離了憤怒。他渾身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看走了眼。他先是在被炸得一塌糊塗的驛站裡踱了幾圈,最後乾脆找了張還算能坐的椅子坐了下來,凝神沉思。
結果沒想到只坐了一刻,那椅子「嘩」地一聲散了架,越王世子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蹲。
在一片喧嘩中,詹康被七手八腳地扶了起來。他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土,狠狠地說了個「好」字。
跟在世子身邊的士兵都愣了,心想世子這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開始口不擇言了。然而,這個「好」字剛說出沒多久,詹康隨手拿起一個板凳腿,極兇猛地扔了出去,口中罵出了一個字:「cāo!」
這個字罵出來,士兵們才想起世子並不是常見於書中的那種謙謙君子,而是混黑幫長大的「葉四」。有人膽戰心驚,有人敢笑不敢言,只有歐陽申在躲過詹康方才扔過來的板凳腿後,還敢接話:「世子……詹將軍,什麼時候下通緝令?」
詹康像是出籠猛虎般凶巴巴地看著歐陽申,待見到歐陽申並未退縮後,兩人對峙了一陣子,詹康才回手捏起了鼻樑。
他閉著眼睛揉晴明穴,揉了許久,直到鼻樑都紅了起來,才睜開眼,用無比疲憊的聲音道:「等這場仗打完了。等守住了清河城,再談通緝的事情。」
「通緝誰?韓兄麼?」詹凡終於聽明白兩人再說什麼,起了急,「他做錯了什麼?何雅堂根本就不是他殺的!更何況,何雅堂那種無用之人,再死幾百個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住口!」詹康喝道。驛站外邊還有大半夜趕來的文官,詹凡這話若叫那些人聽了,定然惹出是非。
詹凡這時牛脾氣卻上來了:「我不管!總之不能通緝韓兄,你這麼做有什麼道理?」
然而詹凡話聲方落,臉上便挨了重重的一下。詹康左手握著右手手腕,道:「我是你哥,就是理!我還告訴你,明天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你這就給我歇著去,只許想守城的事,聽見沒有!」
「你……我……」詹凡做夢沒想到會挨詹康的耳光,詹康的功夫遠不及他,就算用出渾身力氣,也傷不到他,但這一耳光卻把他整個人給抽蒙了。他說不出一句話,眼裡含淚,水汪汪地看著詹康,十足是個受夠了委屈的小孩子。
周圍一圈人也都看愣了,歐陽申忙插到二人中間,道:「原本有山匪便已亂了,這時再加上半夷女,更是亂上加亂。這個節骨眼上,韓師帥不言一聲就離去,顯然他是選了那邊……世子您把他當做兄弟看,這時早些看清他的面目也好。」
詹康板著面孔揮了揮手,不置一詞。
歐陽申又道:「我已經讓他們連夜搜捕城中剩下的半夷女,只怕那些人身上都帶著火雷。我們的人不敢近身抓她們,所以……我下了盡誅之命。」
詹康聞言,輕歎一聲:「你殺我,我殺你,如此一來,豈不是不死不休。」
歐陽申道:「這場戰事本來是他們先挑起來的,就算往前追溯,也錯不在我們。」
「是嗎?錯不在我們……」詹康搖了搖頭,暗忖半夷女的事情鬧到現在,夷人的事情鬧到現在,哪裡是一句「錯不在我們」就能全盤揭過。只是那位柳帝藉著夷人的仇恨趁機挑事,他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遠方的天空泛起了魚皮白,在經過一晚紛亂之後,新的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雲霄山頂,水大師和歐陽小妹聚精會神,開啟了真正的十八連盤陣樞;明溪和白毛斑虎守在連天峰下,穩穩地護著清河城最後的希望;與此同時,清河城的東城門上方,左半邊臉還帶著半個掌印的詹凡抱著鐵劍冷冷地看著遠處如蟻行的大軍,口中喃喃念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任他山匪猖獗囂張,清河城穩若磐石,靜靜地迎接戰火的洗禮。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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