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克儉站在離清河城十里的小山坡上,遙遙地看著遠處。
這些天行軍時,他眼前一直晃著那道傾國傾城的靚影。他雖然沒親眼見到東珍之死,卻也知東珍隨著大船永遠沉在了目舟湖底。
他並不愛東珍,只是好其色相,然而惋惜之情卻總縈繞心底,久久不散。因了這點惋惜,讓他對「四哥」最後的歉意也化為了無,讓他進軍清河更大膽,更直接,也更兇猛。
可是在這大戰前夕,他看著遠處巍峨高城,不知為何,卻覺得自己被滿天彩霞壓得透不過氣。攻城的反覺出「風雨欲來」,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但城中情況他已經查得再詳實不過,就算對方有能夠以一敵千的人,又能如何?
那樣子的人,總共不過兩個,而他手中還有上百個火雷。
等到明天晚上,不出意外的話,他趙克儉便是清河城主!他能夠登在那千年古城之上,帶領著五萬山匪稱王稱霸。照邢侯來人提過的事,等大功告成,他就是江南之主,連梁公都管不了他!
而越王,那時早已是階下囚,狗都不如!
「梁公……越王……呵呵……哈哈哈……」趙克儉原本冷靜的面容忽地猙獰起來,嘴角的肉抽搐著,最後隨著狂笑大張,愈發顯得整個人勢如瘋魔。
※※※※※※※※※
清河城往西南五十里是澄鏡湖,湖畔的草地上還留著前一陣子風城花都援軍停駐過的痕跡,而藉著這些痕跡,此前歐陽小妹也動過一番手腳。
在歐陽小妹之前擺好的十八連盤陣中,五十里是個界限。五十里之外,陣勢只起威懾作用;五十里之內,則步步危機、步步驚心。
當然,如今的陣尚不成陣,澄鏡湖波濤不興、風平浪靜,但縱是如此,因為大戰在即,岸邊的漁夫漁民要麼被山匪收了編,要麼躲回家中龜縮一團不敢出來。
故而,湖心那一葉孤舟顯得格外扎眼,舟上端坐著釣魚的白衣男子也叫人覺得跟四周格格不入。
釣竿並沒有握在男子手中,甚至魚線的另一端高高懸在水面三尺之上,看樣子跟釣魚並沒有半分關係。可是此時此刻,那魚鉤上卻鉤著一條魚,那魚還是活的,在太陽底下不停地抽搐,奮力想擺脫魚鉤落回湖面,但這掙扎的結果只是讓身上的水幹得更快一點。
「嘩——」
眼見那魚身上的水珠甩得差不多,白衣男子用水瓢舀起了一瓢水,全都澆在那魚身上。
得到活命之水的魚驟然間覺得舒服了許多,可隨著水珠滑落,又開始了新一輪陽光下的掙扎。
此情此景,就連青魘也瞧不過去了。
「若要吃魚,殺了它就是,何必如此折騰?」
柳泉又舀了瓢水備在手邊,饒有興致地瞅著湖面,莞爾一笑:「都說你和白童能知道我們心中所想,怎麼現在不行了?」
青魘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語氣裡全是忿恨:「你這法子……終究是解不了毒誓的。」
「那又怎樣?」柳泉輕哼一聲,他的手落在船舷上,卻已開始了微微顫抖,似乎他自己已控制不住身體的動作,「你和我與這魚……其實並沒什麼不同。」
「不過告訴你也沒關係。我本不是來釣魚,我是來釣貓的。」
說著話時,柳泉拍了拍手,由著船夫將船掉了個頭,他也朝向了正南方。水波浩淼處,雲霧蒸騰。湖岸畔有一個龐然白影,那白影邊,則是個身著淡黃衣裙的美貌少女。
※※※※※※※※※
說實話,明溪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幫山匪還是清河城。山匪的背後是邢侯,清河城的背後是越王,所不同者,越王如今沒有明目張膽地反,而邢侯已經反得轟轟烈烈。
但越王真要作亂,天下更加危急。
更何況,越王處還有他。明溪一向自詡美貌,也認為自己的脾氣比皇宮裡的大姐二姐要好些,就算做不成人見人愛,至少也算得上花見花開。因此,她覺得韓楓喜歡自己並不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同樣的,她也覺得喜歡韓楓對於自己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兩情相悅,只是中間加上了些許條件,於他於她都不算過分,而當他親口答吮去找詹仲琦談二人婚事時,她終究是高興的。哪怕這高興裡更多的是輕鬆,但並不代表就沒有小兒女之情。
但她千算萬算,沒料到韓楓竟然一語不發,食言而走。
一個人究竟能難過成什麼樣子?明溪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這些天心裡像堵著塊東西,悶得讓人透不過氣。這跟陣法不一樣,擺陣法哪裡擺錯了大不了重頭再來,可心中塊壘已成,卻無計可施。
那三百名由山匪和村民集合成的雜牌隊交給了詹仲琦,她樂得無事一身輕,便帶著白雪往清河城走。雖然不知道去了是為了幹什麼,但白雪每次用蹊蹺的眼神瞅她的時候,明溪總是心虛地暗示自己只是去瞧熱鬧。
作為一名陣法大師,進到清河城百里之內,她立時便覺出氣氛不對,而澄鏡湖很明顯是這「不成形」的十八連盤陣的一個陣眼。
當她到陣眼時,她看見了傳言中自己的另一位出了五服的兄長。
白雪抽了抽鼻子,打了個噴嚏,然後用極端厭惡的神情看著湖中心的白衣男子,像是看著個不該活在這世上的人。
明溪也厭惡地皺起了眉頭,道:「我見過你。」
柳泉欣然起身,雙手拱在胸前,道:「三公主,彼此彼此。」
他記得那是鴻原,在他「登基」的那一晚,他站在高台上,忽然感到遠處有什麼人一直盯著自己。當晚他做了個噩夢,夢中一片黑幕,只有兩個黃色的圓點若隱若現,今日才知那是這白毛斑虎的一雙眼睛。
明溪雖被他道破身份,卻並不吃驚,反而淡然問道:「你在這兒等我?」
柳泉道:「是。我等公主嫁給我。」
明溪先是嗤笑,而後才發覺這男子並不像開玩笑,便道:「如果我記得沒錯,柳帝應該已經立後了。我嫁給你,難道只當個妃子?」
柳泉道:「皇后死了便能再立。公主生於帝王家,很多事情不需要我講得這麼清楚。」
明溪眨了眨眼睛,又道:「那你能給我什麼呢?」
柳泉道:「韓楓給的,我都能給。更關鍵的是……邢侯已經反了,越王還沒有。公主難道寧願放棄對付一個已經確定的敵人,反而要多費心思在可能的聯盟身上麼?」
平心而論,明溪不得不承認柳泉說得的確有道理,只是她也有她自己的打算:「但是,若叫我把下輩子搭在一個馬上就死的人身上,怎麼看都是一筆賠本買賣。更何況我壓根就不喜歡你呀。」
像是忽然一下想開了什麼,小姑娘的臉上現出了燦爛的笑容:「清河城我不去了。柳帝,我也希望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奉勸您一句,有些東西不要亂吃……對身體真的不好。」
本書讀者群:294/81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