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凡是個心中有男女大防的人。
他不能容忍女孩子長時間跟男人們「廝混」在一起,這一點從他之前對孟纖纖的態度就能瞧出來。然而帶著白毛斑虎的明溪,在詹凡眼中無疑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女子,而變成了異人。
因此,明溪跟著山匪和村民們一起往海盜的方向去,詹凡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就算他不同意……也架不住韓楓對明溪的盛情邀請。
一直壓在眾人頭頂的烏雲終於變成雨水落了下來,明溪從白雪背上摸出一把淡粉底子印著荷花紋路的油紙小傘,看著面前兩個男子,微一撅嘴:「你們都沒帶傘?」
詹凡輕嗤了一聲。他自打上了雲霄山之後,就不知道「傘」是什麼東西……而韓楓幾乎是自打出生以後就沒跟傘這種東西打過交道。他們倆人早就習慣了雨裡來風裡去的日子,哪裡還用得上雨具。
但明溪卻不理解他們這些大男人的想法。眼見秋雨越下越大,她上前一把將韓楓拉下了馬,隨後把傘偏到了他頭頂,又帶著一臉歉意看向詹凡:「孟大哥,你功夫好,淋些雨不礙事的。」
她笑得眉眼彎彎,把傘柄塞在了韓楓手中,道:「傘小,只能裝咱們倆人。」
韓楓早就看見了詹凡充滿鄙視的眼神,但能與明溪把傘同行,就算要他和詹凡打一場他都樂意。那傘果真很小,而且很輕,韓楓拿在手中只覺得輕飄飄的,整顆心都被那淡粉底子映得增了些曖昧,一絲一絲的甜湧上心頭。
傘面很小,容他二人都覺困難。韓楓下意識地把傘面往明溪頭頂移了移,自己大半身子都露在傘外,饒是如此,他仍擔心明溪會被雨水淋到,著涼生病。在他眼裡,明溪就像是傘面上畫著的那個荷花花骨朵,躲在旁邊高些的荷花荷葉之下,嬌柔可愛,卻難禁風雨。
雖說有了婉柔,但此時此刻,韓楓卻覺得心裡撐得滿滿的,只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甚至連白童尖銳的提醒聲也置若罔聞。
他想起之前曾暗地裡笑過詹康對顏十一,如今想想,自己也不見得有多好。
山匪和村民目瞪口呆地看著詹凡和韓楓帶著一個小仙女似的丫頭片子和一隻龐然巨虎從霧霾中現身而出,這才知道方才道路盡頭竟然隱藏著怎樣的危險。不過,危險既已化解,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美貌可人的明溪身上。
不知多少人自慚形穢,也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吞嚥著唾沫,更不知多少人嫉妒韓楓站在明溪身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每個人心中都懷著一堆疑問,但這些疑問都在詹凡沒好氣地催促上路聲中煙消雲散。而在接下來的行軍過程中,這些人才知道帶著明溪一起是個很明確的選擇。不是因為有白虎助陣,而是因為明溪對海盜的情形瞭若指掌。
「你們都說海盜是從東邊的海上來的,其實他們是從南邊來的。」明溪白白嫩嫩的小手一指遠方,像是在人們面前勾勒出南方千里之外連綿不絕的丘陵山川,「那是閔川。閔川往南是海盜們最先登陸的地方。」
身為山匪之中最瞭解海盜的人,宋斌登時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小姑娘,此言差矣。之前海盜登陸都是從目舟湖往東百里開外的海岸……」
明溪脆生生地打斷了他的話:「你也說那是以前。這一次的海盜不一樣,這一次的海盜的頭目是代人!」
「代人?」山匪群嘩然了。
「是啊。」明溪瞧向了韓楓,「韓大哥,你也不知道麼?我之前在目舟湖的時候,還見過好幾次那個海盜頭目呢!」
韓楓好奇問道:「哦?長什麼樣子?」
明溪道:「是個男的,二十六七歲年紀,總喜歡穿一身黑衣服……嗯……他的坐騎很好。雖然比不上你的,但是跟他的也差不多。」她回手指的正是詹凡騎著的一丈黑。
明溪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韓楓輕歎口氣:這個人能夠成為海盜的頭目,必然有一定的手腕。像這種人要弄匹好點的坐騎實在太容易,這根本不算什麼特徵。
於是他繼續問道:「明溪,你說海盜在閔川以南登岸,然後呢?這和山匪又有什麼關係?」
明溪道:「關係可大了!海盜這次是有備而來,不像以前一上岸隨便找個小漁村亂殺亂搶就趕緊逃走。他們翻過閔川,把閔川山中的老百姓至少殺了一半!只是山中本來就罕有外人至,有些村子就算被屠村了,過個一二十年都不會有人知道。」
「難怪。」這一次韓楓沒說話,倒是宋斌感歎起來,「一開始我聽說有十幾個從南邊逃難來的人到了如通鎮。但他們說的話大家誰都聽不懂,大家還猜是不是官府派軍隊去殺他們呢!」
韓楓蹙眉道:「好端端的,官府幹嘛派軍隊去殺百姓?」
宋斌嗤然道:「你是真的不知道?歐陽申每年都要向越王報說今年殺了多少山匪,還要報首級數目。如果今年不怎麼鬧山匪,那麼就去隨便找個村子屠了,然後拿裡邊壯丁的人頭充軍功。這本來就不是什麼新鮮事!」
韓楓愕然。他的確沒想到歐陽申還會做這種事情,但明溪卻證實了宋斌的話:「不錯,是有這件事,但這不是發於歐陽申的,而是出自詹彥德的。詹彥德每年都會向帝都報說屠匪辛苦,以證自己忠誠無二。」
她隨口便把越王的名諱講了出來,詹凡在後聽得臉紅脖子粗,被韓楓瞪了好幾眼才勉強壓下罵人的衝動,而宋斌也愣住了。
身為江南人,就算是山匪,平常日子裡他們也只是稱呼越王為「越王」,因此,雖然知道越王的真實名字,但驟然聽到「詹彥德」三字,還是覺得反應不來。
明溪繼續往下講:「海盜殺過了閔川,就遇上了山匪。然後……山匪和海盜之間應該是有了什麼約定。」
「胡說!」宋斌聽不下去了,「我們怎麼可能跟那些人有約定?我們還要保護村民呢!」
明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隨後擺起了數字:「據我所知,今年之前,清河城附近的山匪只有一千人不到,但海盜來了之後,山匪忽然間增到了一萬多人,而且愈演愈烈,你能說你們和海盜沒有半點關係?」
宋斌愕然,他無語反駁,但還是死鴨子嘴硬:「你這些消息都是從哪兒聽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明溪哼笑道:「你是山匪中的什麼人吶,為什麼要你知道?再者,你眼前只有這巴掌大的地方,哪裡知道這背後的事情?韓大哥,我想你該是明白的。清河城山匪一多,風城花都必然派兵來救,風城花都一旦空虛,越王就只能和上游的伏濤城結盟。如此一來……」
韓楓接下了話:「越王只能對邢侯和梁公叛亂不作回應。」
明溪道:「何止不作回應?他動也不能動,哪怕自立,一時半會兒也不行。」
所有的事情總算都聯繫到了一起,韓楓恍然大悟,卻聽詹凡忽地吼了起來:「你們胡說!我……越王絕不會做叛君背主之事!」
明溪大大的眼睛斜瞟了詹凡一眼:「你怎麼知道?你認得他?」
詹凡張口結舌,被憋得說不出話。韓楓暗暗一笑,心想這下可熱鬧了。越王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一定要造反的,但偏偏生出這麼一個正人君子似的兒子,未來這江南的「大好」形式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
只不知,如今詹康在做什麼。
明溪又道:「當然,海盜這麼鬧也不是全無好處。你們難道沒瞧出來麼?海盜的人數實際上跟山匪差不多,但卻不肯等海上的五千人上岸,便急著行動。行動之時還不抱團,全部被打散開來,而且專往山匪多的地方去。就最近這一個月,海盜已經莫名其妙死了一千多人。」
韓楓聽得一陣汗顏,暗道這一千多人有九成是自己和詹凡殺的,若這時說出來,只怕明溪定然不肯相信。不過,明溪的疑惑的確很有道理。海盜既然人數這麼多,為什麼一定要化整為零,反而增加自己的危險呢?
他這麼想著,明溪已揭曉了答案:「韓大哥,我總覺得那個海盜頭目打的算盤是把海盜全都耗死在江南。在得知那個頭目是代人之後,我更加這麼想。」
「哦?」韓楓道,「那麼如今目舟湖是什麼情形?」
明溪道:「似乎海盜自己也覺出他們的頭目給他們下了套,昨天目舟湖的海盜便已經開始內亂。」
內亂!韓楓眼前一亮,這不是去攻打海盜最好的機會麼?
但明溪緊接著便澆給他一桶冷水:「這內亂的規模並不大,他們打了大半天,死了十好幾個人,而那個代人頭目一直沒有露過臉,我總覺得他在想著更深的應對舉措。我讓我叔爺爺一直幫我看著,而後我知道有些山匪要來,為了怕你們白白送死,才帶著白虎在道上攔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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