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韓楓來說,只他和詹凡兩個人去打四千海盜,說不定還比拉上三百人去打要輕鬆些。
這三百人功夫參差不齊,也沒什麼紀律,最要命的是有幾個山匪也不知道操著什麼地方的方言,連官話都聽不明白。
既然做了這些烏合之眾的頭目,那麼就要對這些人負責。韓楓雖然見慣戰場上的生死,但並不覺得自己可以隨隨便便由著這些人去送死。不管怎麼說,是他拉他們一同下水,那麼就要盡自己全力,讓他們的傷亡降到最小。
平日裡他和詹凡都是以武力生生殺出血路,從來不講謀略。而在鴻原上,他身為師帥統御千人,卻也只是刻板地遵循上邊的軍令,沒有自己的想法。如今手下雖只有三百人,還不到昔日的三分之一,但韓楓卻知道,這是對他的軍事能力最大的一次考驗。
說到軍法策略,詹凡嗤之以鼻。
相同的一句話,換個時候說便叫人有相反的感覺。
在小寧山時,面對宋斌咄咄逼人的質問,詹凡一句「當然一路殺過去」以不變應萬變,應對得滴水不漏,韓楓在旁聽得暗呼過癮;但到了韓楓和詹凡討論戰略時,詹凡還用一句「一路殺過去」回答,便讓韓楓難以抑制想抽他的衝動。
詹凡卻不理解韓楓的想法:「帶那麼多人一起去幹嘛?照我說,就讓那些山匪守著小寧山,護著那些百姓,防著偷偷過去的海盜。咱們倆人一路殺過去,輕輕鬆鬆,哪來這麼多麻煩。」
韓楓強忍怒氣,跟詹凡耐心講道理:「咱們在小寧山的時候,姓宋的被咱們威脅,自然老老實實呆在山上。但咱們若一離開,誰敢保證他繼續保護村民,總不能真讓村民跟他一起當山匪去。再者,光憑咱兩個,哪裡殺得了四千多海盜?」
「誒!」詹凡一撇嘴,滿臉不屑,「韓兄,你可別漲人家威風,滅自己士氣。那些海盜我瞅著都稀鬆平常,就算我一個去,也能把他們四千人都殺盡了。」
韓楓沒想到語重心長變成了激將計,他這時最怕的就是這位小王子哪天心血來潮,不說一句話便偷偷夜裡跑去海盜那邊,因此連說帶勸,非要詹凡晚上跟自己住一間帳篷。
詹凡是個對吃穿住行沒什麼要求的人,聽說帳篷數量不夠,便老老實實跟韓楓擠一間小帳篷。他心中如光風霽月,什麼事情都不存,一到晚上該睡覺了便一刻不差地躺倒,閉上眼睛就打鼾,饒是韓楓這等行慣了軍的,也對他佩服。
從小寧山到天目湖騎馬要走四天,如今三百人大多不行,為了照顧他們的腳程,韓楓和詹凡也就放慢了馬速,如是,四天路程要趕七八天才能到。對這趕路速度,詹凡每天都要抱怨好幾次,而山匪們被他數落的同時,看著一丈黑和九灼的目光倒變得很複雜。
就算不是相馬高手也能分辨出九灼和一丈黑不是普通赤驊,莽三兒初見兩坐騎時,便大吃一驚,隨後口不帶遮攔地罵了起來:「他奶奶的,早知道你們騎的這**,我那天就不該在山上跟你們搭訕!」
宋斌自然不會像莽三兒這般快人快語,他只默默一笑,便把目光移向了別處,像是全然看不到兩匹良駒。而這時,白童開口提醒韓楓,他的話語中帶著不容置疑:「他應該知道你們的身份了。」
援軍的身份被宋斌知曉並不在韓楓的意料之外。畢竟,除了風城花都的駐軍,從什麼地方還能弄到這麼好的赤驊呢?宋斌多半並不知道馬王峰下還有一批護馬人吧。
只是韓楓如今關心的並不是這些。宋斌就算知道他和詹凡的身份又能怎樣?他會說出來麼?那對山匪並沒有半分好處。一者,三百人中那二百名山匪打不過自己和詹凡;二者,自己兩人留給村民的印象不錯,就算村民這會兒知道真相,也只會覺得官府中人並不壞,甚至還會質疑山匪的目的。
這日天色昏暗,眼見秋雨將至,秋風漸緊。韓楓和詹凡覺不出天氣變冷,但山匪和村民都把衣服裹得緊了些,縮頭縮腦,跟在九灼和一丈黑的屁股後面,哆哆嗦嗦地往前走。
遠處的道路灰濛濛的,什麼都瞧不清楚,但九灼卻忽地腳步一頓,像是聞到了什麼危險的氣息。
緊接著,一丈黑也停了下來。
幾個村民緊跟在二馬之後,腦袋鎖在衣服裡邊,沒注意到兩匹馬都停步不走,便直接撞到了馬屁股上,驚得一丈黑往旁邊一跳,九灼不耐煩地往後撂起了蹶子。
所幸二馬知道這些人都是「自己人」,沒有下狠手。
韓楓和詹凡穩住坐騎,帶著警覺看著道路盡頭。
能夠讓九灼受驚的多半不會是海盜。這是韓楓最直接的念頭,既然不是海盜,那麼這附近還能有什麼東西如此可怕?
然而他的念頭還沒有轉完,一聲凶獸咆哮響起,如風捲殘雲,襲向這三百人!
一丈黑掉頭就要跑,詹凡忙一挽韁繩,強自拉住了馬。詹凡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但這面對那海濤巨浪般的咆哮,還是有些變色,但若就此退卻,他也就不再是詹凡了。
他深吸口氣,迎風長嘯。
凶獸咆哮與詹凡的清嘯像是兩隊人馬在半空之中殺得難解難分,如火如荼。而旁觀的山匪和村民則聽得如癡如醉,恍然不知身在何處。
他們中絕大多人目睹過韓楓和詹凡殺海盜的英姿,也知道這兩人的功夫都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自己只能仰視,無法接近。可再厲害,他們殺人也是拿寶劍殺人,一招一式有跡可循,這些都是「人」用的功夫,縱然驚艷,並不讓人十分敬畏。
可如今這長嘯卻截然不同。
那嘯聲如霹靂雷鳴,如山洪暴發,又像天地之威,在眾人面前形成了一層擋隔,把對面傳來的咆哮全都擋在了外邊,甚至隱約間還佔了上風。
自然,那凶獸能發出這等咆哮,也不是什麼吃素的善輩。它的意圖被阻撓,立時起了火氣,更增了三分氣力,咆哮聲中竟帶出了金鐵的嗡鳴,攻得詹凡面色發白。
難得見詹凡有不敵的時候,韓楓正要開口助他,卻忽地覺出這嘯聲中帶著幾許熟悉。
他記起將近一年前在鴻原上的事情。那時深夜,四週一團漆黑。他往南不要命地跑著,卻發現不遠處有活動的戎羯狼騎。這些人跟野狼群一團混戰,眼見便要都成為狼群腹中餐,卻被三聲咆哮所救。
那三聲咆哮,第一聲咆哮是虎哮,跟今天聽到的這聲音一模一樣!
韓楓眼前恍惚又閃過那奪人心魄的粲然笑靨,他深深地看向了前方,然後一橫心,竟催馬而去。
饒是九灼膽大,也被主人的命令嚇了一跳。
它是馬中之王,更是馬王中的王。它能夠斗獅搏豹,能夠一腳踢死一隻花斑猛虎……可對方也是王啊。
對方是虎中之王,更是虎王中的王。
馬再厲害終究只是馬,它九灼再能幹,到虎王面前也只有掉頭逃命的份。
九灼沒有被韓楓降服,因此有自己掉頭離開的主觀判斷,但不知為什麼,這會兒它卻寧願跟著身上這「愚蠢不堪」的男子去碰碰運氣,嘗試一下飛蛾撲火究竟會是什麼結果。
或許是因為這種感覺讓它覺得很新奇,又或許是因為韓楓的命令很堅決,總之九灼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它走得這麼突然,甚至在紅影初動時,讓詹凡的嘯聲頓了一頓。
再響起的嘯聲已經沒有起初那麼清亮,韓楓在這聲音中隱約聽到了澀音,心知詹凡已到了強弩之末。他一咬牙,更發狠地踢了九灼的馬腹一下,九灼長嘶一聲,帶著火紅的光「燒」向了遠方。
九灼的腳程何其之快,這看上去不知綿延到何方的官路被它幾步掠過。在後邊人們眼中,它像是一把帶著火的刀,一下子劈進了灰濛濛的霧靄之中,隨後又消失在了這霧靄裡。
就在九灼的身影消失的瞬間,虎的咆哮聲終於停了。
詹凡只覺喉嚨處都是甜腥味,他嚥了幾口吐沫,確保自己不會在眾人面前吐出血來,才臉色發白地看著遠處,對宋斌道:「宋大哥,派十個人跟著我,我們一起到那邊去看看。」
這是詹凡破天荒第一次開口要人幫忙。宋斌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他愣了愣,才回頭點了十個膀大腰圓的山匪,圍在一丈黑身邊。而詹凡剛要下令出發,卻聽霧中又傳出了聲音。
這次不再是猛獸咆哮,而是笛聲悠悠。那笛聲如淙淙清泉流淌過他的身體,滋潤著他的心田,讓他本已疼痛不堪的肺腑頃刻間舒暢了許多,口中的血味也緩緩淡去,只留莫名的芳香,讓人昏昏欲睡,渾身放鬆。
詹凡活到這麼大,從來沒一天放鬆過,因此這種感覺雖然愜意,對他來說卻有著一種不敢奢求的恐懼。他打了個激靈,看向身邊的人,見他們都露出身心舒暢的表情,心知這笛聲並不懷惡意,但韓楓身陷在路的那一頭,無論如何,自己都要去看個究竟。
一丈黑化身一道黑影,衝向道路盡頭。
破開霧靄,一個小仙女手執白玉橫笛,正滿面疑惑地瞅著騎在紅馬上的俊美男子:「你……你怎麼會認識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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