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胖子聽林老闆撂下了話,輕咳兩聲,斜眼瞥著韓楓,似乎在等韓楓主動問話。
韓楓對他的意思心知肚明,未來有求於對方,倒不如這會兒多賣些人情好,便一笑問道:「阮老哥,有話您就直說吧,以後小弟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還要指望老哥多幫襯幫襯。」
熱鬧鬧的舊友邂逅一下子變成了**裸的你買我賣,阮胖子又咳了兩聲,便發了話:「真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煩老弟了。上次在猿啼鎮那幾個獵戶騙我的時候,我見你幾下就把他們推開,剛才又直接從小舟上跳到我的船裡……想必兄弟的功夫是極好的。」
聽了這句,韓楓一下子瞭然。這是要自己去賣命呢!他哈哈笑道:「極好倒是說不上,但對付幾個人的話,也能勉強湊合。」
林老闆朗然道:「好!既如此,這個忙非韓老弟莫屬了。」
那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扈老闆這會兒也幫起了腔:「是啊。韓老弟真是爽快,不愧是從北邊來的!」
韓楓見敲邊鼓的一下子都湧了出來,心中嗤然發寒,嘴上卻仍客氣:「阮老哥,我本就是個粗鄙的武人,不懂其他的事情,不知老哥究竟要我做什麼?」
阮胖子道:「若不把前因後果都跟你說明白了,我也不放心。反正也不急在一時,你先好好吃著喝著,咱們慢慢聊。來,給韓爺斟酒!」這最後一句話,自然是對兩邊的女子講的。
一雙素手斟著清洌的桂花酒到了韓楓唇邊,韓楓見斟酒的正是剛才被阮胖子怒罵的妓女。她稚氣未脫,看樣子只有十四五歲,分明還只是個孩子。她雙手指尖都塗著蔻丹,在那青瓷旁愈發襯得指尖殷紅,青瓷清透。他看她眸中淚水未退,雙手發顫,心知她這會兒必然極是害怕,只怕自己也跟那阮胖子一樣,稍有不快便對她打罵。韓楓心中一軟,低聲說了句「謝謝」,沒有接酒,反是往前一傾身,就著那女孩子的手喝了一口酒。
那女孩子沒想到他舉止輕佻至此,手上一顫,半杯酒都潑到了他胸前。
「你作死嗎?」韓楓還沒說話,阮胖子先不幹了,直接就從後邊扇了那女孩子的腦勺一巴掌。
那女孩子被打得一蒙,身子往前一晃,兩行淚水登時就從眼眶裡流了出來。然而她卻不敢哭,反而低聲連連道歉,又拿手絹去擦韓楓的胸襟。
韓楓最見不得男人欺負女子,只是礙著這會兒不能跟阮胖子翻臉。他見那女孩子哭得梨花帶雨滿臉委屈,忙柔聲道:「沒事沒事,不過是酒罷了。潑到衣服上便當是我喝了不好麼?也用得著這般難過?」
他這句話說出來,旁邊幾個男子看著他的眼神登時有些奇怪。那阮胖子略微一怔,旋而笑道:「韓老弟倒是懂得心疼人。你若喜歡她,今天便叫她陪你吧。這船上的還都是清倌人,老弟也不必避諱什麼。」頓了頓,又推了那女孩子一下:「聾了嗎?你叫什麼名字,自己報給韓爺聽。」
「小女子……小女子婉柔。」那女孩子顫顫巍巍地說了一句,夾著哭聲。
韓楓怕阮胖子還要打她,忙拉她坐到自己旁邊。他這會兒沒心思去想一會兒的事,只想著答應這女孩子跟著自己,阮胖子自然再不會對她發脾氣。然而那幾人見他動作迅速,彼此都相視而笑,暗忖這年輕人見se起意,倒也容易對付。
喝罷吃罷,酒過三巡,女子們都離席撤去,男人們終於重回正題。
阮胖子道:「韓老弟,你知道我們鹽商分兩種,一種是官鹽,一種是私鹽。」
韓楓點頭:「我知道。」
他之前曾聽白童講過,代國如今有三種東西不許民間自制。
排在第一的當然是錢。金礦、銀礦、銅礦都歸帝都那位所有,管理開採也都由帝都直接派人前去負責,每礦還設士兵防衛,就算是越王也無權過問轄內的「錢礦」情況,而各地若發現新的礦藏,則必須第一時間報到帝都,如有延誤,按謀反論處。
排在第二的則是兵器,也就是鐵礦。但是鐵礦相對起上邊那三種礦藏而言,管理的就要寬鬆一些。以邢侯管理的平沙城、離都一帶為例,離都的鐵礦的管理全權由邢侯負責,每月有帝都派人監察,不過監察使不需要到離都去,只要呆在平沙城中查驗鐵礦的數量質量即可。此外,由於平沙城遠處邊疆,邢侯平日要負責防衛戎羯人南下,因此就算多開採出一些鐵礦自己製成兵器,只要不超過軍隊的例制,那麼監察使就睜隻眼閉只眼當做看不見。在代國上層眼中,說到底兵刃要由人來用,我都管住你的錢了,你拿什麼錢去招兵買馬呢?
排在第三的,就是鹽。鹽跟飲食息息相關,一頓飯沒有鹽能湊合,但頓頓沒鹽的話……不出一年,一家人都要變成瘺病鬼。上至代帝越王,下至黎民百姓,沒人離得開鹽,因此不得不管,不能不管。然而鹽不比之前的金銀鐵銅,海邊有海鹽,井水有井鹽,據說也諦人住的地方還有鹽湖,官府想不讓別人插手都難,為此,便有了鹽商。
當達官貴人還在為買鳴猿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時候,鹽商便能夠輕輕鬆鬆一擲萬金。牟利如此豐厚,鹽商很多時候都和當地官員有解不開的關係……當然,這指多是官鹽。官鹽價格統一,不高不低;味道統一,鹹淡之中夾雜著新鮮的海邊沙礫;售賣渠道統一,一城只十家;量也是統一,少得可憐。於是,私鹽應運而生。
私鹽屢禁不止,是官府最頭疼的事情。
而這阮胖子、林老闆、方老闆和扈老闆敢大搖大擺在江上包花船,敢在一群姑娘面前高談闊論,而且身寬體胖,自然是官鹽,而非那些起早貪黑小心被抓的私鹽販子。
阮胖子道:「嗯。不過最近江南的私鹽販子人又多了起來,越王奉了帝命,限期一個月,要我們必須把私鹽販子抓住。」
韓楓道:「抓人是官府的事情,你們是商人,難道抓不住人還要罰你們麼?」
阮胖子一臉苦笑:「官府哪是說理的地方?讓你抓,你就要抓。上邊說了,若是抓不住私鹽販子,就要把我們幾個綁了當成私鹽販子交差。反正想當官鹽鹽商的人排著隊比比皆是,讓誰做不是做呢?」
韓楓道:「那這和江興幫又有什麼關係?」
阮胖子道:「私鹽那些下九流現在都不是省油的燈。哼,他們平日賣鹽,抓他們的時候就跑到海邊當海盜,跑到江裡邊當船匪。」
韓楓恍然:「江興幫就是私鹽販子?既然知道了,直接讓官府派兵剿了他們就是!」
這回阮胖子沒回話,林老闆已嗤然笑了起來:「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想事情都這麼簡單。江興幫只是底下的叫法,葉長洲的真實身份可是越王四王妃的表哥,你沒有真憑實據,動他一個試試?」
韓楓愕然問道:「他和越王是親戚,還不能當官鹽的鹽商麼?」
林老闆道:「官鹽賺得少,私鹽賺得多。說不定越王還在裡邊插了一腳,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又能說什麼?」
越王在裡邊插了一腳!那就是說越王借此斂財了!
韓楓心頭猛地一顫,與此同時,白童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說的沒錯吧,他果然有反意!哈哈,哈哈,韓楓,我們這次真的來對了!」
林老闆又道:「所以韓老弟,你知道我們都在愁什麼了?這事情不能攤到明面上講,也不能不去講,現在就是不知道怎麼傷筋不動骨,又顧了朝廷的顏面,又不讓越王難看。」
韓楓道:「我明白了。你們是想讓我去江興幫,打到他們幫裡邊,揪出幾個底下做事的就好。」
那四人相視一笑,阮胖子道:「事成之後,兄弟不論是想做什麼,我們幾個都有萬金奉上。就是你說想要當鹽商,我們也有法子讓你加進來。」
韓楓笑笑,拿起杯酒一飲而盡,沒有再說話:便宜話誰不會說。等他真的把事情辦完了,這四個人準保把他殺人滅口,或者當成替罪羔羊交給越王洩憤。不過那江興幫若真的和越王有關係,不管多危險,這趟差事他都要了。
篤定了主意,他目光如電地掃了那四人一眼,朗聲道:「好,就這麼定了!」
「就……就這麼定了?」阮胖子只疑自己聽錯了,沒想到自己這麼幸運,眨眼功夫就把肩上的重任交出了一半。其餘那三人也都笑了起來,那林老闆笑得最開心,他身子晃得像是篩糠,難為他身邊那女孩子一直咬牙撐著他。
而韓楓腦海中,白童卻沒口地讚了起來:「好!好!好!想得周全,答應得乾脆爽利,這才是我教出來的,沒埋汰你也是我們阿金族的半個後人啊!」
韓楓心中卻一陣冷笑:「別高興得太早,那江興幫的內情我們誰都不知道,說不定到時要我打家劫舍,又要天天把頭放在刀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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