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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一章 遠西小鎮 文 / 冬水主

    遠西鎮在離都的正南十五里外,是帝都押人到離都來,可供歇腳的最後一站。

    鎮上人家稀疏,但茶寮酒館,青樓妓院卻很多。平日裡,這些地方主要供離都之中的看守士兵和譚伯屬下的幕僚出城休憩,如今平沙城的士兵駐軍在離都,生意更好了許多。

    除了離都之外,韓楓從沒去過別的城鎮,這時站在遠西鎮口,反覺得侷促不安。他的手銬和腳鐐都已除了,但孫老大擔心在遠西鎮遇見離都的士兵,便在他臉上拿灰土擦了擦,掩去了一張俊美容顏。

    韓楓雙手攏在袖中,藏著腕子上被手銬磨出的紅痕。他低著頭跟在孫老大幾人身後,見他們和兩邊的老闆們打著招呼,態度親熱,忽地想起了離都的酒館老闆譚頭兒。

    譚頭兒向來是一副懶散的樣子,對往來之人愛答不理,原以為天下的老闆都是他那個樣子,如今才知,原來這城外的酒館,竟比城內的乾淨許多,熱情許多,就連飄出的酒香,也濃郁許多。

    韓楓雖不如柳泉那般好酒,但這時聞著滿街馨香,也覺酒蟲被勾了起來,尤其看著窗楹內桌案上那紅紅綠綠各式各樣的下酒菜,更吞下了兩大口唾沫。

    「哈,小子,好東西還在後頭呢!」孫老大回頭看著沒見過世面的韓楓,打起了算盤。韓楓如今月銀是一兩銀子,跟他們這些大頭兵相差無幾,更何況囚徒世代住在離都之中,得點銀子也沒地方花出去,尤其這些官宦之後,誰沒幾分傢俬。這位小爺既然發話今天的花銷都算在他頭上,那自然要好好宰他一把。

    鎮中有個三層高樓,樓前掛著紅燈籠,四周綵帶飄舞,甚是漂亮。

    而從窗宇閣台之中伸出手來,招搖著各色彩帕的女人,更漂亮。

    韓楓從沒一下子瞧見過這麼多女人,聞著那脂粉香氣,一下子眼神便發了直。孫老大在他身後一推,笑道:「小子,這苑是遠西鎮一景,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別在外邊一直站著。」語罷,拉著他直接走進了門。

    六人一進門,迎面便迎來了一個矮個漢子。

    那漢子肩頭搭著塊白方巾,頭頂戴著淺青色的小帽,縮頭哈腰,滿面堆笑:「呦,孫老大,好久不見了!誒,這位小哥兒是……」他看向孫老大身後略顯拘謹的韓楓。

    韓楓一怔,笑了笑,卻不知該怎麼表述自己身份。倒是孫老大急中生智,笑道:「裘二,這是我們新來的人。你別問那麼多。」

    「哦……」裘二若有所悟地看了韓楓一眼,嘿嘿一笑,抬手往上一指,道,「還照以往規矩,二樓包廂伺候。」

    老大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兩個銅板,扔到裘二手上,「好好伺候著,叫你們新來的也諦女來,跳個舞給大伙看看。」

    韓楓聽他說「也諦女」三字,想起之前在家中史書上所見,留了幾分神。

    也諦族和戴青族,阿金族一樣,也屬於「蠻夷之族」,他們世代生活在西方的高原雪山上。那高原雪山位於長門山的西南方,最東面的一座山因有大江東流入海,故而被稱為「江流山」,與之相對的一座高山則是如今代帝先祖發家之處,被叫做「興霸山」。

    兩山之中夾一險關。那關隘建造有如箭矢鋒芒,便被名為「鋒關」。鋒關與羊腸關是一樣的,日夜有人駐守關隘,若見蠻夷之人侵來,便舉烽火為號。而鋒關之內,緊挨著便是一座如平沙城般的大城——芒城。

    芒城的城主芒侯與平沙侯刑飄平級,平日裡駐守邊陲,不時與也諦族做些小買賣。而這也諦女,便是買賣「貨物」中的一種。

    也諦女能歌善舞,吃苦耐勞,雖比不上戴青族或阿金族的女子漂亮,但淳樸敦厚,不少貴族喜歡買回家去當僕人用。

    而對於這邊塞小鎮,能有也諦女當青樓歌ji,已經是上上之選了。

    韓楓六人在二樓包廂中坐定後,就見一個濃妝艷抹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

    「這是也諦女?」看著對方臉上那兩指厚的粉,韓楓大感失望,低聲問了一句。

    孫老大沒說話,另一個看守卻撲哧一笑,掐了韓楓胳膊一下:「別亂說。這是鴇母鍾媽媽,嘴皮子厲害得很,你惹急了她,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楓忙低下了頭去。

    鍾媽媽一雙畫得又藍又綠的眼皮子一翻,瞟了韓楓一眼。她閱人無數,這些天又見多了從離都跑到遠西鎮的囚徒,一眼便瞧出那灰土之下的俊美面龐該是什麼身份,不由咯咯一笑:「孫老大,您真會開我的玩笑。這麼漂亮的哥兒,你從那鬼地方拐出來,是想賣到我們這兒來麼?」

    在這些人眼中,青樓賣笑雖然身份卑賤,但離都中的囚徒,卻是可以踩在腳下肆意笑謔的。

    而孫老大他們幾個也並不在乎韓楓被嘲笑,反是都跟著鍾媽媽一起大聲笑了起來。

    韓楓坐在當中,只覺臉騰地一下便燒了起來,側頭看那鍾媽媽的嘴臉,再瞧著孫老大幾人,只覺無比討厭,他想憤而離席,可手剛放在腿上,卻忽地想起了柳泉來。

    若換做柳泉,他會如何做?

    自己這會兒離開了,又能有什麼好處?

    就連柳泉心機那麼厲害的人,都在邢侯手下隱忍稱臣,還把多年辛苦得來的積蓄全都交了出去,自己又有什麼不能忍的?更何況,哄好了這些看守,以後對自己只會有利。

    想到這兒,他把緊緊握著的拳頭散開,臉上露出了幾絲笑意:「鍾媽媽,您這兒的姑娘們呢?趕緊拉出來吧,別冷落了我這幾位大哥。」

    鍾媽媽沒想到這囚徒說出這麼一句來,立時對他刮目相看:「好好好,人這就過來。小哥兒別著急。」

    她一擊掌,只聽一串腳步聲傳來,兩個姑娘身穿著花色布裙,進了包廂。

    那兩個姑娘相貌尋常,難得的是長得一模一樣,竟是一胎雙生。她們目光懵懂,舉手投足還很生澀,對著面前這六個男子,更有些膽戰心驚。其中一人紅著眼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看了一眼便是如此,更不用提所謂歌舞。

    女孩子的代話還說不利落,語不成調,歌不成曲,只是舞蹈勉強算說得過去。廣袖一揮,腰身盤旋,兩個人便似是穿堂的蝴蝶,在六人眼前翩翩起舞。

    只是那轉的速度未免過快了些,叫人滿眼瞧去,全是模糊的身影,連「曼妙」身姿,也瞧不清晰。

    「嘖……」孫老大看著這不知所謂的歌舞,不禁皺起了眉頭。

    兩個女孩子一聽那表示不滿的聲音,登時慌了神,腳下一絆,各自來了個「五體投地」,摔在了地上。

    孫老大見狀,更覺得心中添堵,一拍桌子,叫了起來:「鍾媽媽,老鍾!」

    須臾功夫,那臉上三寸粉的中年婦人便踮著腳跑了過來:「孫老大,喊這麼大聲做什麼?小心被別人聽著!」

    「去去去。」孫老大本就心煩,看她還說笑,更增了火氣,「這兩個什麼玩意,也拿來糊弄我們!你是瞧不起我們,還是說你們苑如今都剩下這些東西了?」他翹著腿,從面前的酒菜盤中拿起一個雞腿來,啃了兩口,便「噗」的一聲把嚼碎了的肉渣吐了出來,正吐到一個女孩子臉上。

    「這雞腿也做得不行。柴死了!」

    鍾媽媽看他撒起潑來,卻不忙不慌,反是微微一笑:「孫老大,我勸你別這麼大聲,不然鬧起來,大家都不好看。憑咱們的交情,若不是有別的事,我怎會讓她們出來糊弄?你要是還鬧,先把窗戶打開,往對面瞅瞅。」

    她的語氣不卑不亢,甚至還帶著幾分威脅。韓楓在旁本是樂呵呵地瞧著熱鬧,這會兒倒不禁被她的話撩起了幾許好奇。他把窗戶挑開一條縫,往對面望去。

    對面是個大屋,看樣子人很多,故而窗戶都是大敞著的。那屋中燈火通明,靠在窗畔的男子只露了個側臉——僅那側臉,便足以讓韓楓驚訝了。

    譚伯譚千百!

    韓楓忙把頭縮了回來,湊到孫老大耳邊低語了一聲「譚伯在」,而聽到這句話後,孫老大的臉色一下子從鐵青變成了灰白。

    雖然譚千百比邢侯低一頭,甚至對黃計都也要禮尚三分,但對付他這個小小離都看守,那自是手到擒來。

    幾人只聽對面的絲竹管弦聲音越來越高,女人清脆的笑聲和歌聲也勾魂攝魄,卻都沒心思再待在苑中。彼時天色也已暗下,韓楓見屋中燭光越來越亮,便道:「孫老大,黃師帥讓我酉時之前必須回去,不然就要罰我了!」

    一聽這句話,孫老大忙就坡下驢:「好。現在已經快到申時了,咱們再買點兒吃的帶回去,時間整整夠用。鍾媽媽,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鍾媽媽淺淺一笑,艷紅的唇上下一碰,吐出了兩個字:「不送。」

    幾人狼狽不堪地跑下了苑,韓楓留下一分銀子作酬,便跟在幾位看守身後到了街上。

    華燈初上,傍晚時分,遠西鎮上燈紅酒綠,煞是熱鬧。

    苑門口的樹上纏著許多綵帶,此刻在燈光映照之下,更增了幾分夢幻。韓楓放眼望去,只覺自己這輩子從沒來過這麼美麗的地方,只想多呆一刻,甚至不看那些女人也好。

    只要能多留一刻,晚些回到那個死氣沉沉的離都就好。

    然而,還沒回過神來,忽聽遠遠的一聲胡琴起,旋而,一個老者的聲音悠悠響起。

    「黛金……黛金……」

    那老者的聲音嘶啞無力,饒是韓楓耳力甚好,也聽不清楚。

    他看向孫老大,孫老大卻生著悶氣,對別的事情毫不在意。而街巷上,卻有人歎了口氣:「蕭瞎子又開始唱那瘋調子了。」

    「瘋調子?」韓楓又看向其他的幾個看守,卻見他們都是一臉的不解,而孫老大這時則開了口:「哎,算了,就算今天倒霉,咱們這就往回走!」語罷,不等韓楓說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便往鎮口走去。

    「孫……」韓楓剛想說他想聽聽那「瘋調子」究竟是什麼,卻聽那老人的聲音兀然間大了起來。

    那聲音響徹層雲,直逼他腦海而來,不知怎地,他心中隱隱起了個念頭:那老者是特地把這「瘋調子」唱給自己聽的。

    「黛金池,黛金池。

    夷女夷女,何辜何辜!

    行三萬里,魂思故土。

    君系陌路,與配囚徒。

    四五年間,已歿半數。

    噫——這流不盡的女兒淚,埋不完的他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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