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元年二月二十七日,大獄寺
距苟貢擔任大獄寺少卿一職已有五六日,但是對於大獄寺內的事務,他還並不是瞭解地很透徹,不過作為刑審的審官,苟貢已漸漸摸索出一套規矩。
上呈於大獄寺內的案件,大致可分為文審與刑審兩類,文審就是單憑各地方官府上呈的公案卷軸,或總結此案,或從中找出各地方刑官疏漏與不足之處,回重審;而刑審呢,便是真正的升堂受理案件,叫疑犯、苦主呈堂對峙。
早前謝安擔任大獄寺少卿時,由於僅僅只有他一位少卿,因此,不管是文審還是刑審,都屬於是謝安的職責,每日的工作量不可不說是非常繁重。
而眼下大獄寺中,由於謝安將大獄寺原獄左丞周儀與原東嶺眾的苟貢一併升任大獄寺少卿,並且叫周儀負責文審,苟貢負責刑審,因此,無論是周儀還是苟貢,倒也不似謝安以往那樣忙地不可開交,不過相比之下,還是周儀任務較重,苟貢任務較輕,畢竟冀京設有衛尉寺,並不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上呈到大獄寺,這也使得苟貢上任後顯得有些無所事事。
可就算再怎麼無所事事,苟貢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大獄寺的二堂,畢竟他可捨不得眼下來之不易的仕途,儘管自成為大周官員後,他的人身自由受到頗多約束,再不及當初作為東嶺眾時自由瀟灑。
「哈……」端著茶盞站在窗邊,苟貢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這時,他忽聽身背後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終於要來點有意思的案子了麼?
心中迫切希望著,苟貢下意識地轉過身來,他這才驚愕地現。來人並非旁人,正是前任大獄寺少卿、眼下大獄寺的頂頭上司、刑部尚書謝安。
「大人?」連忙將手中的茶盞放置一旁,苟貢一臉驚訝之色,拱手拜道,「大人怎麼來了?」
「怎麼?本府不能來麼?很悶吧?本府最近在刑部上任亦是如此,悶死了。這不,過來瞧瞧,看看你這大獄寺少卿當得如何!」謝安聞言揶揄道,回到了大獄寺的他,就感覺來到了自家後花園般,說不出的輕鬆愜意。
「承蒙大人器重,下官這才有幸擔任朝中要職,只是……正如大人所見,閒來無事……」
「那是周儀周少卿替你分擔了大半的工作。」翻了翻白眼,謝安沒好氣說道,「早前本府在大獄寺當職時,可沒有你這般輕鬆,每日翻看那些什麼各地方官府上呈的案卷,累得跟什麼似的!」
「下官與周少卿自然不及大人……」苟貢哂笑一聲,很識趣地替謝安奉上一杯清茶,繼而好奇問道。「聽聞近日刑部公務繁忙,大人無暇分身。因此下官不敢前往叨擾……怎麼今日大人有閒情故地重遊?」
謝安聞言歎了口氣,一臉興致缺缺地說道,「刑部近日公務繁忙是繁忙,不過呢,都是以文審方面的案子居多,有大半甚至連文審都算不上。都是早前本府在位少卿期間,上呈刑部的案卷總結,只需拿著刑部尚書的印章蓋個章就算完事……」
聽聞此言,苟貢笑了笑,帶著幾分懊悔說道。「早知如此,下官早該到刑部拜訪大人,再叫上項副將,嘿嘿……」
謝安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嚮往之色,繼而咳嗽一聲,歎息說道,「有機會的,不過不是眼下……最近本府在家中日子不好過,可不想再鬧出什麼事來,橫生枝節,再說了,項三哥前幾日率領著東軍諸多弟兄出城操練騎術去了,需好些日子才能回來,沒有項三哥背黑鍋……咳,總之,此事等項三哥回來再說!」
「是,大人……」苟貢嘿嘿一笑,繼而見謝安面露遲疑之色,面色一正,壓低聲音問道,「下官觀大人面色,似有心事?倘若大人不棄,下官願替大人分憂!」
「唔,本府今日來找你,就是有事……苟貢,坐下本府慢慢與你解釋!」
「是!」苟貢依言坐了下來。
誰也不會想到,東嶺眾投靠謝安才短短月餘,然而謝安卻頗為信任苟貢,計較其原因,無非就是因為二人意氣相投,有著相似的性格與野望,用金鈴兒的話說,就是同為好色之徒。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苟貢與謝安如今的交情可不淺,要說東嶺眾中誰是謝安第一親信,那無可厚非就是苟貢了,倒不是說狄布、漠飛、錢喜三人與謝安不親近,只是這三人與謝安性情並不是很相似,是故,有些事很難考慮一致罷了。
就好比狄布,這傢伙在擔任大獄寺重牢獄長之後,不可謂不上心,但是此人除了自己的職責外,較為有興致也就習武、喝酒罷了,跟謝安呆在一起時,二人之間話題並不是很多;還有那當初東嶺眾中赫赫有名的殺人鬼漠飛,這廝儼然已成為謝安府上二夫人長孫湘雨的眼線,有些時候長孫湘雨的話,甚至比謝安、比李壽的話還要管用;至於錢喜那廝,更是不必多說,這廝已被長孫湘雨一手鞭子一手銀子的管教方式徹底歸心,連官職都不要了,心甘情願做長孫湘雨手底下頭號跑腿打雜,有些時候,謝安不得不佩服,其妻長孫湘雨在收買人心的本事上,確實要比他更為高明。
「……就剩你了!費國等人眼下在冀州軍中當職,無事不得擅自入京,而狄布、漠飛、錢喜那三個傢伙,你也知道……」
聽聞此言,苟貢訕訕一笑,在他看來,他東嶺眾中的三弟漠飛還算是好的,好歹有北鎮撫司錦衣衛這個皇帝身旁探子領的職務,可他的四弟錢喜……
心中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苟貢納悶問道,「究竟是何事,大人?」
只見謝安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是這樣的,昨日,呂公請本府到其府上赴家宴……呂公你認得麼?」
「呂公……南國公?」苟貢試探著問道,見謝安點頭,他驚訝說道,「不想大人竟結識冀京許多位大人物……有什麼不對麼?呂公請大人赴宴。這是好事呀!」
「你幾位主母可不怎麼看……」苦笑一聲,謝安便將他與呂家兒媳蘇婉曾經一些事簡單地與苟貢解釋了一遍,只聽地苟貢倒抽一口冷氣,面露震驚之色。
「呃,這個不太合適吧?叫下官陪大人一同赴宴……」偷偷移開半個身位,看苟貢的意思,竟有要當即抽身逃離的意思。
謝安顯然是注意到了苟貢的不對勁,沒好氣說道,「想走?給本府好生呆著!」
「是……」苟貢訕訕一笑。繼而苦著臉說道,「大人,不是下官不講道義,只是這件事……大人也知道,我大哥狄布武藝高強,可結果呢?大主母一人就將他拿下;二主母眼下將我三弟與四弟收拾地服服帖帖,三主母……說句不恭的話,三夫人早前與下官有諸多矛盾……」
見苟貢一個勁地大倒苦水。謝安沒好氣說道,「廢話多!本府就是叫你陪我一同去赴宴。這麼說吧,你去還是不去?」
「只是赴宴?」苟貢一臉緊張地望著謝安,古怪說道,「沒有別的事?下官的意思是,下官只是陪大人到呂家吃頓飯,然而就起身告辭?」
「……」沒好氣地瞪著苟貢良久。謝安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呼……」在謝安咬牙切齒的目光中,苟貢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繼而見謝安惡狠狠地盯著自己,訕訕笑道,「可不是下官膽小怕事。只是大人您府上那三位夫人,那可不是省油的燈,下官需為身家性命著想不是麼?倘若大人只是叫下官做個見證,下官義不容辭,不過倘若還有什麼……」
「沒有別的事!」謝安一臉沒好氣地打斷道。
不得不說,謝安此時心情不佳,他想不明白,為何每個人都會覺得他至今還會對那個溫柔婉約的女子餘情未了。
是,謝安曾經是頗為愛慕那個女子,可人家已是呂家明媒正娶的兒媳,哪還容得他有什麼非分之想?
可梁丘舞、長孫湘雨、金鈴兒三女倒是好,針對此事追問不休,儘管謝安很意外本來互相看不順眼的三女忽然就聯合一致了,可問題是,這般懷疑他與蘇婉,他心中也不好受是不是?
為了向眾女表示自己的清白,因此,謝安這才打算帶個信任的人一同赴宴,一來是避免在呂家生尷尬,二來嘛,就算眾女事後問起,謝安也有人證。
而說到這個信任之人,在費國、蘇信、李景等家將依然在冀京城外冀州軍兵營當值的眼下,也就是苟貢最為合適了,因此,謝安這才來找苟貢,卻不曾想到,這傢伙竟然也懷疑他謝安會與呂家兒媳生什麼……
怎麼可能?!
這絕不可能……
唔,應該不可能嘛……
又不是她的意思,是呂公請的自己嘛,所以……
唔唔,多半不會吧……
唔……
「大人?大人?」見謝安低著頭顧自思忖著什麼,苟貢小聲喚道。
「唔?」聽聞苟貢小聲呼喚,謝安猛地抬起頭來,一臉驚愕地問道,「何事?」
「下官只是想問問,呂公請大人赴宴,究竟是午宴呢,還是晚宴?」
「這個……」謝安愣了愣,從懷中摸出呂公送來的請柬又看了一遍,搖頭說道,「沒寫日期,也沒寫午宴與晚宴……」
「咦?」苟貢探過頭來望了幾眼請柬,猜測道,「言下之意,就是請大人在空閒的時候前去是麼?」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苟貢,你怎麼看?反正我倆眼下也沒什麼事,現在去?」
「眼下可是當職期間……」
「那……那又怎麼樣?再兩個時辰不就可以歇息用飯了麼?」
清晨赴任至午前歇息用飯,本來也就兩個時辰……
苟貢在心中小聲嘀咕著,繼而瞥了一眼謝安,見他早已換下了刑部尚書的一品官職,暗自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真是蠢!
大人都換下官服了,這還不明白麼?還說這些、說那些……
想到這裡。苟貢輕咳一聲,一副忠心模樣地說道,「大人言之有理!請大人稍等片刻,待下官換下官服……」
「唔唔,去吧!」
大約一炷香工夫後,謝安與苟貢二人騎著馬朝南公府呂家府邸而去。
方才來時。謝安並沒有乘坐他府上的馬車,畢竟他上掛木牌的馬車太過於張揚了,要知道謝安之所以換下官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又豈會顧此失彼?
轉道至朝陽街,謝安與苟貢現迎面駛來四輛製作考究的馬車,馬車前方還有不少侍衛騎著高頭大馬,神色倨傲。
「讓開!都讓開!」
在那些侍衛的呼喝下,朝陽街上來往百姓紛紛退至兩旁。想來他們也qinghu,坐在那四輛馬車內的,定是幾位他們所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不多久,那十幾個侍衛便騎馬來到了謝安與苟貢二人跟前,見謝安與苟貢雖然勒住了馬韁,但猶騎在馬背上,慍色怒道,「喂。你們兩個,不長眼啊!下馬退至一旁!」
「你說什麼?」苟貢眼中泛起幾分凶色。
也是。要知道謝安可是他們東嶺眾所效忠的對象,換而言之就是家主,而他們東嶺眾便是家臣,當著他苟貢的面,對他的家主謝安大呼小叫,這分明是打他苟貢的臉。
豈料那十餘名侍衛比苟貢還要張狂。見謝安與苟貢僅穿著普通士子服飾,怒色斥道,「瞪什麼瞪?再廢話老子將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送到大獄寺去,保管你們兩個不長眼的一輩子都出不來!」
真有種啊……
苟貢舔了舔嘴唇,眼中泛起幾分殘忍的凶色。心中忍不住冷笑起來。
而就在這時,旁邊伸過來一隻手,阻止了苟貢。
「大人?」
「苟貢,下馬!」率先翻身下來,謝安牽著韁繩退至路邊。
「還算識時務!」在那些侍衛張狂的笑聲後,苟貢強忍著心中的怒氣,翻身下馬,退到謝安身旁,冷冷地望著那四輛馬車從朝陽街道中央駛過。
「該死!」冷眼望著那四輛馬車駛遠,苟貢一臉慍色,詫異對謝安說道,「大人,這種狂妄之徒就該好生教訓一番!大人何以攔著?」
「不是告訴過你麼?在外叫我,」拍了拍苟貢的肩膀,謝安笑呵呵說道,「瘋狗擋你去路,你就叫它先走,與瘋狗打架,你也不嫌丟臉?你眼下可是大獄寺少卿!為了這種小事置氣沒必要!世上狂妄之徒多了,你還非得一個個教訓過來?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叫幾個貌美的姐姐,吃吃酒,樂呵一番……」
苟貢聞言目瞪口呆,良久拱手由衷說道,「大人……不,公子胸襟豁達,下官……不,小人佩服!」
「並非是胸襟豁達,」謝安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本公子想來是恩仇必報,心眼小的人,不過至於方纔那些人嘛,他們還不配本公子動怒……想開點,人活著就是找樂子,你自己要找不自在,那活著多沒勁啊!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搪,日後,你這大獄寺少卿也少不得要受氣,想開點吧,本府……咳,本公子也是這麼過來的!」
「言之有理!」苟貢聞言笑了笑,拋卻方纔的怒惱,翻身上馬。
「不過……」回頭望了一眼那支馬車隊伍,謝安皺眉說道,「光天化日之下,囂張跋扈,李賢找的那幫人,可真是失卻計較啊……算了,這件事就叫李賢自己頭疼去吧,我等暫時不宜與李賢一黨撕破臉皮!」
見謝安說的皆是高層的應對之策,苟貢不便插嘴,連連點頭,只是在臨末餘恨未消般說道,「但願那些傢伙最好別犯在我手上,否則……哼!」
「呵呵!」謝安微微一笑,不置褒貶。
事實上,謝安起初也並沒有如此豁達的器量,從某種意義上說,前太子李煒先後器量的改變,也使得謝安的心境生了幾許變化,因此也使得梁丘舞與長孫湘雨由衷稱讚,謝安比之當年已身居上位者應有的氣度,並非再是恍如暴戶般。
就拿方纔的事來說,當然謝安也可以將此事鬧大,畢竟以他如今的權利與地位,倘若真的要與李賢以及那四位王爺爭執,並非就較真不過,到最後,多半會是那四位世子低聲下氣向他謝安道歉,可問題是,這對他謝安而言,有什麼好處麼?
就為了教訓了一下讓自己道路的幾個侍衛,耽擱幾個時辰與對方理論、爭執,事後叫那四個世子記恨在心且不說,還破壞了如今朝中難得的暫時和平局面,影響到了眼下李壽朝廷一致對抗即將而來的四皇子李茂這一大計,值得麼?
還不如就在此退讓一步,叫那些囂張跋扈的人該幹什麼該什麼去,謝安這邊呢,也好就此前往南公府呂家,好好與呂公與蘇婉敘敘舊,何必沒事找事?
不得不說,謝安早已不是當初做事不顧前後、不分輕重的愣頭青,想來,當了一年多的官員,他在某些方面確實有些令人值得稱道的改變。
一段不怎麼愉快的小插曲過後,謝安與苟貢來到了南公府呂家,在向呂家下人遞上請柬,請其入府通報的期間,謝安站在府門外,默默地打量著這座因為某些事而記憶猶新的府邸。
在邁過呂府府門之時,謝安心中不禁有稍許的緊張,要知道,自從他當初一氣之下離開南公府呂家大院後,這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他沒有來過呂家一步,就連呂公獨子呂帆的喪事,謝安也只是請梁丘舞代為出面,不曾親身赴此。
想來,謝安多半至今猶耿耿於懷吧,那位本該嫁入他謝家的廣陵蘇家之女,蘇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