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大約有一百多個幼童齊齊排在神夢想一刀流的道館門外,神色沮喪,個個垂著小腦袋,一副蔫兮兮的模樣。
一個腐朽老者漠不關心的望著這些幼童,扯著嗓門,做類似告別的演講發言。
「你們,時間最短的呆在神夢想一刀流也有三年多了。這三年,在你們沒有為道館做出任何貢獻時,道館依舊供你們吃,供你們穿,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不要去怨恨,也不要產生任何負面情緒。」
「你們為什麼不能像其他夥伴們一樣,可以繼續留在道館,這個,你們必須捫心自問!一份努力,一分收穫……」
在老者長達半個時辰的長篇大論中,有些孩子昏昏欲睡、有些孩子滿臉愁苦、甚至有一些孩子低著頭,黃豆大小的淚珠止不住的滾落到乾燥的地面……
君麻呂無比平靜,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下山去吧。」老者擺擺手:「記住,即便回到自己家鄉,也不要忘記武道精神:忠誠、信義、廉恥、尚武、名譽!要時刻謹記克己,奉公,勇敢,隱忍,謙讓!」
「是!」孩子們有氣無力的應道。隨後,紛紛三五成群,雜亂無章的踏上下山的石徑。
君麻呂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可惜,看到的只是背影。
柳生十兵衛早已負手跨進道館大門。
「哥哥,再見啦!」君麻呂強行擠出一絲笑容,對著向來愛護自己的兄長用力的揮了揮手。
「小弟……保重!」柳生太郎和柳生次郎眼中儘是不捨。
君麻呂抬起手中的名刀時雨揮了揮,調皮的炸了眨眼,頭也不回的踏下石徑。
而他轉身的一霎,兩個哥哥清晰可見,一串淚珠在耀眼陽光的折射下,泛起的晶瑩毫光。
目送著君麻呂,柳生次郎突然眼睛射出一道堅毅無比的精芒!
「大哥,」柳生次郎抬手抓著柳生太郎的肩膀,決絕說道:「我對父親大人非常失望!他一直告誡我們的武道精神:義、勇、仁、禮、誠。除了勇,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閃光的地方!」
「你說什麼?」柳生太郎一驚,趕緊看看四周,一把拉住柳生次郎,慌張道:「你瘋了?怎麼可以在背後這麼說父親大人的不是?!」
「我說錯了嗎?」柳生次郎梗著脖子:「因為自己兒子得了重病無法修行武道,便殘忍將其趕下道館,是為不仁、不義;在平日裡只能他呵斥別人,卻聽不進任何建議,是為不禮;口口聲聲將仁義道德掛在嘴邊,自己卻難以貫徹,是為不誠!!這樣的父親,我不能接受!」
「你想幹什麼?」柳生太郎迫視著向來乖順的弟弟。
柳生次郎淡淡道:「我決定,離開神夢想一刀流,離開這個無情無義的冰冷道館!哥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咱們下山找尋三弟,一起仗劍天涯,行俠仗義!」
「父親大人不會讓你離開的。」柳生太郎搖搖頭。
柳生次郎握著柳生太郎的手:「他不讓我走,我偷偷摸摸走!我不信父親大人能看住我一輩子!大哥,跟我一起走吧!」
柳生太郎神色有些黯淡,輕聲道:「二弟,若你心意已決,我不阻攔,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只當沒聽到你今天說的這些話。但是,你可以走,我不可以走。」
「為什麼?!!」柳生次郎厲聲喝道:「因為你是長子,可以繼承這個破道館,所以你捨不得走?!!!」
「沒錯!正因為我是長子。」柳生太郎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麻呂已經走了,如今你也要走……神夢想一刀流是爺爺所創,傳承與父親大人。它是父親大人一輩子要守護的信仰!這個信仰,需要繼續傳承!所以,我不能走,我必須留下。」
柳生次郎一窒,他遠沒有自己哥哥想的這麼多,這麼長遠。
「哥哥,」柳生次郎低下頭,輕聲道:「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笨蛋弟弟!」柳生太郎嗤笑一聲。只是,這笑聲中一樣包含著無盡的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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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山間小徑上的君麻呂,自然不知道在自己走後,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又或許是其他什麼長時間漸漸積累的矛盾,只是藉著自己這個導火線引發的最終爆發,導致二哥也萌生下山的念頭,而與大哥爭吵的事情。
君麻呂走在隊伍的最後面,看著其他三五成群的孩子的背影,很是羨慕。他曾試著和這些孩子們搭訕,想加入他們的行列。
可惜,孩子們並不領情。或許是因為趕他們下山的,正是君麻呂的父親;也或許君麻呂實在太弱,根本不屑與他為伍吧。
「啪哧~~啪哧~~~」就在君麻呂百無聊賴的跟在隊伍的最後面,突然從石徑的花草堆裡鑽出一隻小烏龜!
在出羽山這樣的中型山脈的山野中,看到小兔子、小鹿、小狸貓、甚至老虎獅子都算不得奇怪的事。
可是烏龜?烏龜不是應該在水裡面的嗎?
而出羽山只有山腳下才有一個湖,叫鏡月湖。這裡連半山腰都還沒到,為什麼會出現烏龜?
更讓君麻呂驚奇的是,一隻小烏龜從草木中鑽出,接著又是一隻!!
一隻接著一隻、一隻接著一隻……大有連綿不絕之勢!
這些小烏龜只是從小徑的右側灌木叢穿過小徑,鑽到左側的灌木叢中,便不知去向了。
有趣的是,這些小烏龜極有靈性,有些甚至在經過君麻呂腳邊的時候,還抬頭張望了他一眼,很是喜氣洋洋。
君麻呂到底還只是一個孩子,遇到這樣一件奇異的事情,便將自己心間的陰霾一掃而空。
他輕輕捻起一隻小烏龜,放在手心。看著小烏龜充滿靈性的可愛模樣,越看越覺得喜歡。
「唧唧~~~」小烏龜似乎在君麻呂手上呆的時間久了,小爪子敲打著他的手掌心。
君麻呂趕緊將它放地面,讓它跟隨夥伴的隊伍前行。
「呵呵~~」君麻呂看著小烏龜,再想起孑然一身的自己,不由自嘲道:「做人不如做動物。」
小心翼翼的越過這些小烏龜,君麻呂抬頭一看,與自己一同下山的孩子們早就走的沒了蹤影。
君麻呂趕緊加快了自己步伐。
這時候,狀況發生了!
「啊~~~~有怪物!!!!!!」
「救……救命呀!!!」
從下方不遠處,茂密的叢林裡突然傳出一陣幼童的鬼哭狼嚎聲!
「!!!!」君麻呂一驚,趕忙往叫喊聲傳出的西面方向追去!
越往西跑,慘叫聲越淒厲!
不,這已經不是慘叫了!而是動物、是野獸,是生命的最後一刻掙扎和悸動!!!
撥開茂密的灌木叢,映入君麻呂眼眸的一幕,讓他永生難忘!
那是一條長十丈有餘,凶悍得猶如蛟龍一樣的巨大蜈蚣!
這條蜈蚣有兩條細長的黑色尾巴,渾身包裹著青色的堅硬鱗片,就像甲冑一樣!它的眼睛是鮮紅鮮紅的血色,鋸齒一樣鋒利的牙齒夾著一個滿是血跡的孩童,猩紅的舌頭一卷,驚駭無比的孩童便被吞進了肚子。
接著,這條青色蜈蚣再次舞動接近上萬條的細小,但極其有力的肢腳奔向別的孩子!
但凡青色蜈蚣經過的地方,那些原本翠綠旺盛的花草全部枯萎,甚至發黑!可想而知這條蜈蚣的毒性有多大!
再看那些孩子們,早就嚇軟了退,一個個癱倒在參天大樹下,淌出一灘臊熱的尿液。
君麻呂何曾看到過如此血腥殘忍的畫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從丹田,從肺腑,從心底深處發出了那一聲嘶啞的,然而卻是奪人心魄的哀號。
「咕嚕~~」青色蜈蚣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哀號,戈啦啦的扭頭一看,便看到了躲在灌木叢後的君麻呂。
一獸一人,截然不同的兩道目光在空中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