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和礦務局協商這一點,馬河其實比較贊同愈彥這個提議。統一管理全縣的礦山,這個新成立的機構,肯定要置於縣政府的管理之下,等於無形中加大了他馬河的權力。
不過馬河沒有忙於表態,只是靜靜地聽著,他很清楚,愈彥要說的,不會只有這一點。後面的話,就未必有那麼合心意了。
夏利忽然發言力挺愈彥之後,很多人便都小心起來,謹慎地觀察著夏利和馬河的臉色。可不能隨便表態了,得罪了哪一方都不好。見馬河臉上不動聲色,其他人更是緊緊閉上了嘴巴。
「第二點,關於股份制改造,我也很贊成馬縣長的方案。」
愈彥不徐不疾地繼續闡述自己的意見,看上去,對馬縣長的方案是很認同的。
「我們的礦山企業,尤其是國營煤礦,負擔確實是太重了。後勤支援人員比井下工人多,退休工人多,集體職工多,機制僵化,毫無活力,設備陳舊老化,技術從無革新。這樣的經營模式,完全不能適應市場競爭。老實說,現在我們還處於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時期,市場競爭尚未全面展開。如果完全市場化了,沒有國家撥款補貼,絕大部分礦山企業是撐不下去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改變經營體制,精簡人員,更換設備,大力進行技術革新,提高產量,降低消耗。所以,我認為,對於國營礦企的股份制改革,勢在必行。但怎樣進行股份制改革,我認為很值得商椎。」
愈彥有條有理地說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幹部們或喝水,或抽煙,或東張西望,似乎對愈書記的發言不是那麼感興趣。這也難怪,愈書記說的這些並沒有什麼新意,大家都是開會的老手,打不起興趣乃是理所當然。
「我認為,讓民間資本和個人資本進入礦山企業,是不合適的。這必定會造成國有資產的流失。」
愈彥緩緩說道,聲音還是不高不低,卻讓正在抽煙喝茶東張西望的幹部們俱皆一怔,無數眼神紛紛望了過來。
馬河的雙眉揚了起來,眼裡閃過一抹凌厲的光芒。
來了!
又是這個調調!
「為什麼反對私人資本進入礦企?這首先就有一個所有權的問題。礦產資源屬於何人所有?我想大家都是很清楚的。是屬於國家所有全民所有。我們的礦企,是受國家委託,開採這些資源。所以他們不但要交稅,養活職工,效益好的時候,還要上解利潤。這都是很正常的。一旦私人資本進入礦企,性質就變了,變成少數人擁有了本該是全民所有的財富。眼下多數礦企是虧本這只是經營體制不靈活和礦產資源價格過低造成的,礦企不會永遠虧損下去,很快就會興旺起來。這個時候,讓私人資本進入,就是賤賣國家資產。今後礦企產生較大利潤之時,這筆利潤是否還要上解?照說是應該上解的但到那時候,只怕私人股東誰也不會同意,而且也算不清賬。到底有多少利潤應該上解,有多少利潤應該分給股東。在礦企經營最困難的時候,允許私人資本進入,還會造成礦企的資產被嚴重低估的問題。所以我們不能因為現在一時的困難,就放開這個口子,讓國有資產流到私人腰包裡去。礦企的股份制改造資金來源,必須另想辦法。」
愈彥斬釘截鐵地說道。
大伙面面相覷。
怎麼,搞個股份制改造上綱上線了?
「愈書記,不能這麼說吧?怎麼私人資本進入礦企,就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呢?這麼做的,我們桃城縣絕對不是第一家。兄弟省市已經有不少先做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一回發言的,竟然是任聲。
常務副縣長任聲同時也是縣委的一名副書記,分管的是工交工作,九一年那會,縣委有很多的副書記,分管領域也經常和縣政府的副縣長們重疊。根據黨委領導一切的原則,分管同樣領域的副縣長必須向分管副書記負責,然後才是向縣長負責,這也是黨政難以真正分家的原因。
照說,任聲是分管工交工作的副書記,礦企股份制改造的工作,也是屬於他分管的,他對此發表自己的意見,很是合理。不過在此之前,所有縣委縣政府領導,幾乎都沒有正經發表過意見,牟真和夏利各說了一句話,也不是就座談會的議題本身發表的意見。所以任聲這時候忽然站出來向愈彥發問,還是令人有些突兀。
面且任聲對愈彥的稱呼,與馬河一樣,非常正規。
愈彥笑了笑,說道:「任縣長,剛才我已經解釋過了。礦產資源是全民所有的,在我們桃城縣而言,至少也是所有桃城縣的幹部群眾所共同擁有。換句話說,如果桃城縣的礦產資源是一個公司的話,全體桃城縣人都是這個公司的股東。國家經營,開採這些資源,收取稅收,提取利潤,也是用於公家的開支,進行基礎建設,那麼受益的就是全縣的幹部群眾,這就是合理的。私人不能僅僅投入一點開採的資金,就將礦產的全部價值都據為己有,這對其他幹部群眾,是不公平的。而且,私人入股國營煤礦,要計算股份,必定要全面評估媒礦現有的資產價值。我認為,目前全國煤礦企業和其他礦山企業普遍虧損,在這樣的大前提下,國有資產很容易被低估,變相造成國有資產流失。這也是滋生**的溫床,我們不能為投機取巧者提供這樣的便利。」
愈彥儘管臉帶笑容,說的話卻是毫不客氣。
個別幹部的臉色便略略一變,吃驚地望著愈彥。
此人膽子果然夠肥。
任聲儘管只是分管工交工作的副書記,卻是土生土長的桃城人,無論他自己的家族還是妻子的家族,在桃城縣都是極有勢力的大家族。前任縣委書記在的時候,都要讓他三分。愈彥再厲害,也只是一個外來戶罷了,何況他到任都不過半年,基本談不上什麼地方勢力。
任聲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性格,也是出了名的。
愈彥這樣頂撞任聲,任聲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任聲神色一變,笑容隱斂不見,冷淡地說道:「愈書記,這話說得過了。你這就是不相信同志嘛。你怎麼能肯定在評估的時候,國有資產會被低估?怎麼能肯定主持此事的同志會貪污**?根本只是你的推論,沒有什麼依據的吧?這樣的話,最好不要隨便說,引起誤會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會議室忽然變得靜寂異常,很多人的雙眼,都望向了桌面,或者端起水杯來喝水,誰也不再東張西望了。
愈彥臉上點塵不驚,淡然笑道:「任縣長,這是座談會,馬縣長讓我發表一下意見,我心裡怎麼想的,自然就怎麼說,說得不對的地方,請領導批評指正。」
說著,愈彥便眼望馬河,等他示意。
馬河心裡那個膩歪啊!
這小子也太奸詐了,明明是他和任聲之間起火花了,他輕輕幾句話,便將自己掃了進去。這個時候,不讓他繼續發言,那就不是民主不民主的問題,而是會被人誤會他馬河也怕了任聲。
瞧瞧,任聲一發話,馬河都不敢說什麼了!
任聲也是一怔,一抹尷尬在臉上一閃而過,端起茶杯喝水,眼睛也不看向愈彥了,卻以餘光瞥了一眼夏利。
夏利臉上的神情,先是一僵,似乎有點不悅。聽了愈彥的話,嘴角又微微往上一翹,露出了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
你們要是真把愈彥當做普通的年輕人看待,那就大錯而特錯了。等著吧,有你們難受的時候。
這個年輕人,我夏利都摸不清底細的。
「呵呵,座談會嘛,就是要暢所欲言。愈書記,你有什麼意見,請接著說。正如你所言,說得不對的地方,領導們也可以為你批評指正嘛。」
稍頃,馬河哈哈一笑,很大度地說道。
看上去,馬縣長似乎真的沒有生氣,但如果觀察仔細的話,還是能在馬縣長的眼裡讀到一絲惱怒之意。
「好的,馬縣長……我們既要整頓國營煤礦和其他礦企,又不讓個人資本趁虛而入,錢從哪裡來呢?我看只能從兩個方面想辦法。第一,走向上級申請支持。第二就是借款。先說說這個第一點。我們安泰地區,既然已經被省裡確定為全省的能源基地,中央和省裡肯定都要給些支持的。支持力度的大小,取決於我們爭取力度的大小。說白了點吧,錢可能就是那麼多,誰的方案做得切實可行,能被上級看中,誰就能多要點撥款。無論在哪裡領域,都會有所側重,有所傾斜。上級支持也不例外。呵呵,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個咱們可以多想想辦法,多哭幾句。」
愈彥微笑著說道。
經過剛才那短暫的火藥味場面之後,會議室內的紀律,好轉了許多,每個人都認認真真地聽起來,不管愈彥說的這些,是不是有道理,至少是比較新鮮了。只要是新鮮的東西,聽聽倒是無妨。
聽到「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一句,許多人嘴角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別人說這個話,或許要被人譏諷一番,唯獨愈彥說這個話,大伙無話可說。眼前這位,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典範,一個人跑了趟省城,百萬巨款就到手了。
這個可也是能耐!
「至於第二點,借款的事。也可以兩條腿走路。首選當然是銀行。這兩年,國家的銀根是抽得比較緊,但對於基礎產業,還是有一定傾斜的。我們整頓礦山企業,能夠獲得銀行的支持。這是國內的銀行,其實我們還可以打打國外銀行的主意。」
「打國外銀行的主意?」
這一回,是馬河率先反問了,大伙臉上都露出古怪的神情。
還真是新鮮了,這位竟然想向外國人借錢?
這可從來都沒人想過。
「對。目前的國際環境,確實也對我們不是那麼有利,西方國家都在對我們實行所謂的制裁。但這也要一分為二的來看。制裁是政府行為,不是商業行為。西方國家的一些財團和私人資金,是不受這個制裁約束的。對於他們來說,眼下正是一個機會,一個比較容易進入我們國內的機會。只要我們努力去找,肯定能找到。這個,我可以讓我的朋友們提供點線索,到時候再去爭取。」
此言一出,大伙臉上的驚詫之意就更濃了。
合著這位吹牛還不打草稿了,連外國財團,他的朋友們也能搭上線?不過也難說,誰知道他背後,到底有些什麼關係網!
「除了銀行之外,第二個融資方向,那就是面向社會了。可惜,現在國內的證券市場還沒有正式放開,不然的話,就可以成立一個能源集團公司,籌劃上市,資金的問題,基本就能在股票市場解決!」
愈彥輕輕搖了搖頭,歎息說道。
大伙已經滿眼都是小星星了。
說的什麼話呢?
「你的意思,是集資?」
馬河問道。
愈彥點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但嚴格來說,應該是借款。向私人借錢。但前提是,我們必須先成立一個統一的能源公司,將縣裡主要的煤礦和其他礦山企業都整合進去,調整內部結構,以今後的收益做擔保,向社會融資。這個操作難度比較大,風險也比較大,只能做備用手法,而且向社會募集的資金,比例不宜太大。不過,這是個基礎。我們先把這個能源公司成立起來,運作一兩年,等國內的股票市場正式開放了,爭取上市融資。到那個時候,錢就不是問題了。」
又是這聽得人糊里糊塗的股票市場。
任聲忽然又說道:「面向社會融資,和允許私人資本進入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