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書記便很滿意，馬上又說道：「那就太好了。不但縣裡困難，我們下面，哪個區不困難？縣裡這個政策一旦落實下去，對我們下面區鄉的經濟建設工作，是一個最大的支持。」
愈彥雙眉微微一蹙。
這還只是座談會，馬河也僅僅是提出了個人的設想，都還不能代表縣政府的意見，到這位嘴裡，竟然就變成了政策！
看來邱書記並不是口誤，而是有意為之，幫著馬河定調子。
既然是座談會，馬河自己是不大好定調子的，這個時候，就需要邱書記這樣的親信出來高調吶喊。
隨著愈彥這個蹙眉的動作，馬河的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動了幾下。看上去，他似乎在關注著會議室裡的每一個人，並沒有特定的目標，其實他始終在關注著夏利和愈彥的反應。
尤其是愈彥。
這個年輕人不但有來頭，還很有自己的一套主見。
遺憾的是，愈彥的意見，似乎總是和他馬河擰不到一塊去！
「下面我談談房改的事情，我覺得縣裡這個決策太英明了。這個房改啊，就得下大決心。我聽說很多大城市，早就開始搞了。當然，他們有錢嘛，我們縣裡沒錢，很多房改搞不起。我看馬縣長這個決策就是好，有魄力。我們縣裡那麼多公房，都是無償交給幹部職工使用，很不划算，也不符合國家改革開放的大政策。這就是一筆無形資產啊，現在把無形資產變成有形資產，那就對了，早就該這麼幹了。公房出售，幹部職工得了實惠，縣裡得了資金，一舉兩得的大好事，我完全支持。就是，馬縣長，這個出售公房得來的資金，是不是也給我們下面分一點，我們也很窮啊……」
邱書記開始義正詞嚴，說到後面就露出了無賴的嘴臉。看來無論是誰，也不管是不是馬河的親信，一旦涉及到錢，便都兩眼放光，穩不住心思了。
會議室裡立即響起一陣哄笑之聲，甚至有人輕輕給邱書記鼓掌。
料必是邱書記說出了大伙的心聲。
有老邱這麼一個炮筒子在，也是很有好處的，至少他會幫大伙將不敢說的話都說出來。
馬河也笑了，笑罵道：「你這個邱出繼，就是個財迷，房子都還沒賣，你就打起主意來了？告訴你，這個事情我現在不能答覆你，賣房子的資金到底怎麼分配，還得再商量。你現在就別惦記了，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邱出繼便搔了搔頭，嘿嘿地笑了幾聲，說道：「那好，我的發言完了，同志們繼續吧！」
說著，便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水，左顧右盼，神情頗為得意。
「馬縣長，公房出售，是不是連產權一起賣掉？」
稍頃，又有一名幹部高聲問道。
大家循聲望去，卻是縣建委的龍主任。
龍主任四十來歲的樣子，倒是長得高高大大的，五官很是俊朗，身穿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還打了發蠟，算得一表人才。愈彥也和他打過兩回交道，這個人說話還很有水平，就是一雙眼睛，老是轉來轉去的，似乎心裡總在打什麼主意一般。因為這雙眼睛，愈彥對他的印象很是一般。
「當然，不賣產權，群眾心裡就會產生疑慮，這個房子就難賣得出去。」
馬河肯定地答道。
「那麼，是不是只有單位的幹部職工才能買？外單位的職工或者其他群眾，能不能買公家的房子？」
龍主任馬上又問道。
大家便又很專注地望著馬河，看他如何答覆。這個確實是個問題，公房出售，涉及到很多方面，不考慮細緻一點，搞不好就會出亂子。
「可以！」
馬河面不改色，馬上答道。
「只要是我們縣裡的人，出得起價錢，誰都可以買。」
「比如說吧，我們建委的家屬樓，要是賣掉，萬一單位有人買不起怎麼辦呢？外邊的人過來買了他住的房子，他住到哪裡去？」
龍主任繼續發問。
「他還住在那裡，但是要交租金。
租金就交給新房主，單位不干涉。如果不交租，就在工資裡面扣。同志，現在咱們搞市場經濟了，一切就得按照市場規律來辦事，不能再吃大鍋飯了！」
馬河略略加重了一點語氣。
龍主任點點頭，不再開口。
接下來，又有好幾位幹部發言，基本上，都是贊同馬河的政策，其中一兩位，甚至比邱書記還露骨，直接奉承馬河大手筆大魄力，必定能開桃城縣經濟高速發展的先河。甚至於縣級幹部也不再是端坐在不動，有兩位副縣長也發了言，對馬河的方案表示擁護。
愈彥一直在冷眼旁觀。
其實這次座談會，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看清楚，馬河那邊的基本陣營，到底如何。經過一兩個小時的旁觀。愈彥心裡多多少少有了點底。
馬河看了看手錶，眼神不經意間在愈彥臉上停留的時候越來越多。實話說，他沒有聽到愈彥的意見，心裡總是有那麼些不托底。自從上次和愈彥深談一回之後，馬河在心裡將愈彥當做了一個人物，並沒有因為他的年輕而過分輕視。
座談會開到現在，包括上午的黨建工作在內，愈彥都沒怎麼開口。
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愈彥是真的不打算說什麼。
他對馬河這個方案基本持反對態度，不過卻沒想要在這個座談會上長篇大論，等座談會結束之後，再找夏利單獨談談自己的看法比較好。省得在這裡矛盾公開化。不管怎麼說，馬河是縣長，公然和他唱對台戲，不見得是好事。
愈彥不想平白無故地得罪人。
不料愈彥能沉得住氣，馬河都有點耐不住性子了，終於逮住一個發言的空隙，微笑著點了愈彥的名：「愈書記，你對這兩個事情，怎麼看的？談談你的看法吧！」
所有人的眼神便齊刷刷地落到了愈彥臉上。
今兒在這裡開會的縣裡領導和中層幹部，年紀大多在三十歲以上，或者說，四十以下的都很少見，愈彥這樣一張年輕得過分的面孔摻雜期間，本就很引人注目。只是愈彥一直保持沉默，大家便沒有太留意他，如今馬河一點名，便都望過來了。
縣委副書記牟真也微笑著說了一句：「愈彥同志在北欒區大搞經濟建設，很值得大家學習啊。」
這句話又引起一片會心的笑容。
愈彥竟然打算在北欒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搞兩個工廠，果真大手筆。奈何北欒區底子太差，且看他折騰完了從上面化緣搞來的那筆錢，還怎麼折騰下去！
對愈彥這傢伙從上面搞到一百萬的巨款，還戴著帽子下來，一分不少全部到賬，很多幹部，尤其是區委書記們，是很不服氣的。憑啥對他那麼特殊啊？都說這小子牛氣，可能還真認識那麼一兩個省裡的幹部，不知怎麼的就給他三鑽兩鑽的搞到了一筆錢，算他運氣好。可走到了縣裡，居然也沒有被剋扣一分，就就讓人心裡不平衡了。
大家誰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上面財政，幾時這麼好說話過！
愈彥笑了笑，說道：「馬縣長的方案，出發點是很好的，是為了加快縣裡的經濟著想，我有些想法，暫時還不成熟，就不在這裡說了吧。」
馬河雙眉揚了一下，帶著微笑說道：「沒關係，座談會嘛，有什麼就說什麼，不管成不成熟都沒關係。大家一起商量嘛。」
果然，這個傢伙就是有不同意見。馬河也明白愈彥不願意在這裡說的心思，肯定是想背後和夏利嘀咕，扇扇陰風，燒燒陰火！
馬河卻偏要讓他在這裡說。
這裡人多啊，兄弟也多，一準可以將愈彥的囂張氣焰壓下去。要是讓他背後煽風點火，說動了夏利，這事又不好辦了。鄉鎮幹部之中，馬河是培養了一批人，實力不弱，縣委班子裡那幫老油條，可就不好說了，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愈彥嘴角依舊掛著笑，眼神卻逐漸凌厲起來。既然馬河下定決心要推行這兩個方案，想要綺多為勝，那就不能退讓了。事關整個桃城縣今後的前景，不是可以隨便退縮的。
「既然這樣，那我就談談吧。我對馬縣長提出來的，加強礦山建設的思路，完全贊同。作為一個資源大縣，我們的礦山開發，確實是落後的，很落後，完全不適應對代的發展，不適應新形勢的需要了。剛才馬縣長已經說了，礦山設備老化，井下安全隱患嚴重，內部機制僵化等等，都是很嚴重的問題。還有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就是整體佈局十分混亂，完全沒有統一規劃。單說煤礦吧，咱們縣裡的管理序列就是五花八門的。有礦區局管的，有縣裡管的，也有各區鄉管的，還有村裡和個人私自開採的，亂成了一鍋粥。各自為政，自行其事，不時會引發爭執甚至是械鬥。我認為，要整頓礦山，首先就要從佈局方面開始抓，從安全生產方面開始抓。這個才是真正混亂的源頭。」
愈彥不說則已，一說就是長篇大論，而且起點很高，眼界很廣，似乎他才是桃城縣的當家人，並不是一方諸侯的身份。
馬河眼皮又跳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道：「那愈書記的意見，應該怎麼抓這個佈局呢？」
大家意識到，馬河對愈彥不是那麼客氣，剛才縣委副書記牟真稱呼的是「愈彥同志」，上級和尊長的架子端得比較足。馬河卻自始至終，稱呼的是非常正式的「愈書記」。以馬河的身份和眼下的場合來說，馬河這樣的稱呼是有點硬邦邦的了。
可以說是尊重，也可以說是有意見，後者的成分居多。
愈彥毫不在意這些，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佈局要從頭抓，不管是礦務局管的，還是縣裡區裡或者是村裡私人搞的煤礦，要統一起來。統一管理，才能從根本上抓住重點。」
邱書記忍不住跳了出來，問道：「愈彥同志，礦務局可不是我們縣裡能管的。」
礦務局直屬部裡和省裡雙重領導，部裡領導為主。桃城縣又怎能管得到？
「所以這個事情，就得和礦務局協商，只要是在我們桃城縣境內的礦山，就得統一管理。不然，令出多門，惡性競爭就永遠都杜絕不了。這對我們礦產經濟的發展，毫無好處。」
「人家要是不肯和我們協商怎麼辦？」
邱書記立即又緊盯著問道，嘴角浮起一絲不屑的笑意。
你小子以為自己是誰呢？
不但要做縣裡的主，還要做人家礦務局的主！礦務局可是正地廳級架子，和安泰市平起平坐的。市裡都管不了人家，桃城縣憑什麼管？你愈彥更加憑什麼管？
口氣這麼大。
愈彥淡然說道：「他們不肯協商，我們可以把報告打上去，申明我們的理由，請省裡和市裡一起來協調。再說了，現在都還沒開始協商，邱書記也不能那麼肯定吧？我們應該相信礦務局領導的眼光，比我們看得更遠！」
邱書記便被憋了一下。
夏利微笑說道：「小邱，稍安勿躁，讓小愈把話說完。」
整個下午座談會，夏利這還是第一次開口。一開口就向著愈彥。邱書記也是四十幾歲年紀了，卻被夏利一聲「小邱」叫得毫無脾氣。夏利年紀比他大，職務比他高，這麼叫沒有任何不妥。
邱書記只好訕訕地笑著，閉上了嘴巴。
夏利儘管不大懂得經濟建設方面的事情，但對權力鬥爭卻不陌生。馬河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夏利還能猜到個大概。要綺多為勝？那不行。現放著縣委書記在，難道是吃乾飯的？
「礦山的管理，無非是涉及到一個歸屬問題，一個利益分配的問題。只要扣住這兩點，就有協商的餘地。歸屬問題，暫時不去碰它。我們縣裡，也只有一個縣團級的滿家煤礦,是直屬礦務局管理的。其餘兩個煤礦，都是托管。級別我們動不了人家的，但價格一定要統一，開採也要有額度管制，不能各行其是。這對滿家煤礦也是有好處的，礦務局為什麼會不答應？除了滿家煤礦，縣裡其他大大小小的煤礦和其他礦山，都要統一管理，我建議縣裡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來抓這個事情。」
愈彥挺直了身子，朗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