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申,你去最前面的警車開路。」
夏利又吩咐申金生。
申金生自是奉命唯謹。
一台警車當先開路,武警中隊的運兵卡車緊隨其後,夏利的桑塔納居中,數十名公安幹警分乘數台大小車輛,浩浩蕩蕩駛出公安局大院,向著北欒區飛奔而去。
桑塔納車內的氣氛很是沉悶。
夏利不說話,愈彥自然也不會在此時多嘴多舌。凡事有個限度,不能逾越。
不過愈彥知道,夏利忍不住會說話的。
夏利不是那種沉默寡言,心機深沉的性格。
此去北欒區,有三十幾公里路程,省道線路況極其不佳,車行顛簸,沒有個把小時,走到不了的。這麼長的時間,又沒有移動電話,夏利不找他說說話,怕是會憋壞了。
「唉,這個老曹,簡直是老糊塗了!」
果然,車子剛剛駛出縣城不久,夏利便長長歎了口氣,忍不住。出怨言。
所謂老曹,愈彥也知道指的是誰。
北欒區區委書記曹巖溪,已經五十七八歲了,是那種「老革命」似的幹部,在鄉下一步一個腳印地幹起來,年近六旬,還在「一線位置」上。
愈彥在文教局一年的時間,對縣領導、主要縣直單位的一把手以及各區的黨政一把手,都有所瞭解。當然,很多還是字面上的瞭解,沒有真正接觸過。縣裡召開幹部大會的時候,這些人都是要參加的,愈彥倒是全都見過面。但也僅止於此。真正的深入瞭解,時間還不夠。
曹巖溪這個人,雖然年紀比較大,資格也比較老,但在縣領導的心目中,份量卻很是一般。曹巖溪是個典型的大老粗,辦事也不嚴謹,還喜歡喝個小酒,鎮日裡糊里糊塗的,和人嘻嘻哈哈地開玩笑,一點也不像是個「大幹部」和大多數區公所的一把手很不相同。只是北欒區天高皇帝遠,地濤民貧,沒有幾個重量級的幹部願意去那邊任職,曹巖溪算是「老北欒」幾十年幾乎一直都在北欒區工作,對北欒區的情況十分熟悉,所以縣裡也就沒有去動他,由得他在區委書記的位置上再呆個一兩年,等年齡到了,光榮退休,也算得善始善終。
不料就在他的轄區之內,發生了這麼大的問題。
也難怪夏利憋氣了。
「夏書記,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愈彥便問了一句。既然夏利想要找人說話,愈秘書就該有這個自覺性。
「哼,曹巖溪打電話來說,張姓和馬姓因為祖墳的事情,吵了幾個月,終於忍不住動了手……」
夏利氣哼哼地說道。
隨著夏利的敘述,愈彥算是對整個事件有了個大致的瞭解。
事情發生在北欒區的六喬鄉。這個六喬鄉,就算在北欒區,都是最為偏僻落後的一個鄉,境內丘陵密佈,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包,偏又溝整縱橫,被一些雨水沖刷而成的小河小溪分隔成很多小塊,公路迄今只通到鄉政府所在地,去其他村莊,基本都要靠步行。這樣的鄉鎮,人多地少,土地貧濤,家家戶戶都只能在地裡刨食,是國家級貧團鄉鎮,年年都要吃救濟糧,返銷糧,至今尚未解決溫飽問題。
偏偏越是這樣偏僻貧濤的地方,民智越是不開化。鄉民們平日裡沒有什麼消遣,是典型的「娛樂基本靠手」!但人總歸是人,不是毫無思維的木頭,沒有別的消遣,勞作之餘,剩下的那點精力,就全都發洩在一些雞毛蒜皮的鄰里糾紛之上。
張姓和馬姓,是六喬鄉兩大姓氏,其實是相互通婚的,很多人都是親戚。這也很好理解,六喬鄉那樣的地方,年輕小伙子想要到外地娶一個媳婦回來,基本上想都不要想……絕無可能。連帶的,姑娘們也就不能嫁出去。原因很簡單,村裡的姑娘全嫁出去了,剩下青壯年男子怎麼辦?難不成打一輩子光棍,就此斷絕香火?
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只有換親!
把家裡的大姑娘嫁出去,從人家那將小媳婦換回來。
不過農村的宗族觀念是很重的,張家的姑娘嫁到了馬家,那就是馬家的人,入馬家族譜,死後葬入馬家的祖墳。換了馬家的姑娘嫁到張家,也是這麼回事。再好的親戚,也比不上族房兄弟之親。
張姓和馬姓相互通婚,但兩大姓氏之間緊張的關係,卻一直沒有得到實質性的緩和,經常為了爭奪水源、山地、祖墳之類的東西,大打出手。
這一回,終於釀成了大禍。
愈彥聽完,認為夏利對曹巖溪的評價,十分中肯。
這人就是一個糊塗蛋!
張姓和馬姓為了爭一處祖墳,已經小打小鬧了好幾個月。這兩大族是有「宿怨」的,以前又不是沒幹過「大仗」,曹巖溪卻一點警怯性都沒有,既不派員做工作,疏導村民的怨氣,也不及時向縣裡匯報,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等到矛盾全面激化……雙方各糾集幾百人開仗了,才急急忙忙給縣裡領導打電話求援。
不但糊塗,而且無能!
「夏書記,也不用太擔心,只要我們速度快點,還能趕上阻止他們。」
當此之時,愈彥也只能走出口安慰了。
夏利搖搖頭,又長長歎了口氣。
上任三個月,夏利算是領會了這個做縣委書記的滋味,真是一言難盡。看上去風光無限,實際上煩心事一樁接著一樁,幾乎就沒有消停過。初掌大權的興奮,很快就被焦頭難額所取代。短短一百天不到,夏利就有了心力交瘁的感覺。
愈彥也不好再說什麼。
六喬鄉地處偏僻,只怕曹巖溪得知消息之時,就已經滯後了,再打電話給縣裡匯報,縣裡組織人手趕過去,怎麼也得兩三個小時。若是戰爭年代,一場遭遇戰說不定已經打完了,現在趕去,只能「打掃戰場」。
愈彥以前沒有親歷過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所謂宗族械鬥,「武器裝備」如何。假如只走動用拳頭棍棒,那麼或許傷亡不會太慘重,最關鍵的是,只要不死人,那就好處理點。饒是如此,這也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雙方參戰人數,各有數百,上千人在一起混戰,就算只走動拳頭棍棒,也有很大的可能出人命,
一不小心倒了地,踩都踩死了!
假如動用了鋤頭、稜鏢等鐵製「兵器」,情況就只有更糟糕,
現在只能害希望,村民們尚能有一定的自制力,不往死裡招呼,
所章省道線路況雖然欠佳,總算還是拍油路面,夏利不住通過對講機催促在前頭開路的申金生,要他加快速度,大約五十分鐘之後,車隊終於趕到了北欒區區公所所在地北欒鎮,
這是桃城縣東北部唯一的「重鎮」,左近二三十里內,再沒有一個建制鎮,
但這個「重鎮」在愈彥眼裡,和普通鄉村實在沒有太大的區別,整個北欒鎮,真正可以稱得上街道的,就只有一段長約五六百米的拍油路面,兩邊參差不齊地建了一些官解和民居,很多都是六七十年代的風格,大革命時期的標語,清晰可見,
「打倒最大走資派某某某……的石灰字樣,赫然留在某些烏黑的磚牆之上,
最令愈彥大開眼界的是,北欒區區公所的大門上,居然還有一幅刷紅濤的浮字對聯,取自偉大領袖的詩詞,,四海翻騰雲水怒,五州震盪風雷激!
全副武裝的車隊滾滾開進了北欒鎮那條唯一的街道,早已驚得鎮子裡雞飛狗跳,
無數人頭從兩旁的房間裡探了出來,向著這支「威武雄壯」的車隊打量不休,個個臉上露出又是吃驚又是畏懼的神情,自然也夾雜著些許的興奮之情,
在這偏僻的地區,任何一點動靜,都能激起巨大的波瀾,
車隊徑直開進了北欒區區公所的院子,
這個區公所,也是破破爛爛的,但較之周圍的農舍,自然是要光鮮得多了,堪稱「豪華」,畢竟有兩棟樓房,還帶著一個打了水泥的,佔地不算小的院子,要算是這四里八鄉最現代化的所在地了,
車隊開進區公所,四周靜悄悄的,竟然無人出來迎接,
第一台牟車立即響起了高亢的喇叭聲,很快,幾乎所有汽車都開始狂按喇叭,
汽笛長鳴了好一陣,才有一個中年女子探頭探腦地從一間辦公室裡走出來,見了這般陣仗,又嚇得趕緊躲了回去,「啪」地關上了門,
申金生急了眼,從警車上跳了下來,向那間辦公室疾步跑了過去,虧他白白胖胖的身子,兩條腿也是圓滾滾的,動作竟然也堪稱敏捷,
看來有縣委書記在,下而的人辦事效率就是不一樣,
申金生「砰砰」地敲了一陣……那扇門才又打了開來,申金生立即「揪住」那個中年婦女,大聲詢問起來,問了幾句,又立即轉身跑到夏利的桑塔納旁邊,
「報告夏書記,曹巖溪和區公所的所有幹部,都已經趕到六喬鄉去了,」
夏利輕輕點頭,臉上神情略略放鬆了些,
不管怎麼樣,曹巖溪還沒有糊塗到十分!
「那好,我們也立即趕往六喬鄉,」
「是!」
車數隨即又從區公所開了出來,繼續向六喬鄉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