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亂一行出長山省青山郡龍青山,過泰昌郡,途徑龍淵省,直入大乾樞機之地盤龍省,卻未直入京都。
金錢幫的總舵並不設在京都。
蕭定亂一行也並沒有先去金錢幫,反先往盤龍省李家而去。
李家距離大乾帝都較遠,地處盤龍省北部,乃是氣元神廟首肯的天下十大家族之一,武學傳承極是深厚。
蕭定亂此去,自是要見一見自己外公李天恆,再看看母親遺物到底是什麼。
一行出了長山省,雖然趕路速度極快,但奈何路途遙遠,不要半月光景,是不可能到達,若是沒了劉才旺和黃道吉兩個累贅,至多十天可到。不過這兩人都是金疙瘩,是銀票兒,蕭定亂現在正須得此物,所以並未打算甩掉這倆包袱。
這就是俗話所說的,錢財雖好,畢竟累人,若是貪圖,切莫怕累。金錢就是一把雙刃劍,太多或太少,都不合適。
「情形很是不對啊!」
一路走來,蕭定亂深感壓抑,感覺所見情形實在不對。
江湖似乎已不是他曾經熟知的那個江湖,面目全非,到處死寂、壓抑、充斥著不詳。
曾經的江湖縱然血腥,恩仇不斷,然而卻是熱鬧的,生動的,完全不同於現在,森冷而壓抑,好像死了一般。
在長山省和龍淵省交界之地的一個小鎮上茶館裡,暫時歇腳的蕭定亂尤其感覺到不對,忍不住沉聲道。
這地方他曾經來過,還是他在黑鴉組織的時候,他到這裡來執行任務,殺過人。那時這個叫做藏狐鎮的小鎮是個熱鬧的小鎮,至少對於江湖中人來說這裡非常熱鬧。這裡曾經是江湖中各種黑道交易、各種殺手組織、黑道幫會的聚會之地,對於許多初入江湖的熱血青年來說,這裡是個即冷血又熱血的地方。
藏狐鎮雖然魚龍混雜,不過好歹生機勃勃,雖然一個個人的名字在這裡被某個出自某個殺手組織的人列入刺殺名單,從而莫名的死去,然而這個鎮子卻是生動的,並沒有讓人顫慄的死亡味道。
看到蕭定亂深度疑惑的神情,劉才旺和黃道吉只是一臉的冷笑。
如今,蕭定亂為刀俎,他們淪為魚肉,毫無反抗之餘地,不過卻也並未絕望,還有幾分囂張,時不時還會嘲諷一下這把橫在脖子上的屠刀的淺陋無知。
顯然,江湖中已起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變化,而這變化,劉才旺和黃道吉似乎知道一些風聲。
茶館裡的人很多,但說話的很少,大多保持著緘默,暗暗的交割任務,來或者離開,總是試圖發出最少的聲音辦完自己必辦的事情。
他們似乎在忌憚著什麼,似乎這裡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專門針對任何隨意說話的人物。
駱高陽沉聲道:「這裡的人,若非必要,似乎都不太敢說話。這是件怪事啊,藏狐鎮是個自由之地,沒有什麼幫會霸佔,沒有什麼存在一手遮天……」
「這種情況已是過去了!」
蕭定亂看著周圍一個個沉默的江湖人,神色都不太正常,其中有一個人身上還帶著些許血跡,引起了他的格外注意。
這人顯然剛剛執行完任務,大概是到這裡來交結,領取賞金。
他的手乾淨而乾燥,手指修長而有力,指甲修剪的很整齊,蕭定亂可以肯定他是一個在殺手行當浸淫很久,非常有經驗的人物,做什麼事情都有一種有意無意的嚴格標準,每一步都不會有差錯。
這從他進入茶館、拉開條凳、坐下、腳放的位置、茶碗的位置、倒茶的多少、端茶碗的動作和一系列手勢都可以看出來。這一系列的動作太簡潔、太乾淨、太機械也太完美了,這是職業病,蕭定亂知道,因為他幹過殺手行當,他非常瞭解一個底層殺手的素養,必須要每一步都恰到好處,才有可能完成任務,他們在自身實力無法進步的時候,只能被動的選擇追求刺殺計劃和執行方面的完美,從而來減少失敗的幾率。
然而他端著茶碗的手卻在顫抖,似乎這碗茶很燙很燙,十分的燙手。
他的手一共不經意的抖過三次,面色在不經意間都會蒼白一下,旋即就會恢復。
他顯然在害怕著什麼!
然而一個殺手,完成一件任務,就意味著大筆的賞金和一段無憂無慮的安閒生活,或許某個窯子裡寂寞空虛房術高超的姑娘還在錦緞被窩裡等著自己,總之這應該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絕不至於會緊張甚至害怕。
殺手的這種緊張是極不應該的,對於一個老鳥來說,更顯得不應該,而且是在交結任務時,就顯得更加的不應該。
蕭定亂的話聲落下時,身形一動,已到了那人的對面,無聲無息的坐下,彷彿就像他一直都坐在那裡一般。
對面的殺手抬起手瞥了他一眼,卻並未感覺奇怪,旋即低下頭開始喝茶。
他表現的很鎮定。
蕭定亂這才發現,他的眼睛一點都不光亮,而是灰暗的,黯淡無光,彷彿他已死去了一般,如果你見過死不瞑目者的眼睛,那麼你對這個殺手的雙眼一定不會陌生。
因為這個人的雙眼,就是那般,一模一樣。
「你在怕什麼?」
蕭定亂沉聲道。
「外來人?!」
殺手的聲音沙啞而低沉,聲音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嘲諷味道。
蕭定亂點了點頭,他的確是個外來人。
但是,對於藏狐鎮這樣一個特殊的小鎮來說,又有誰不是外來人呢?!這裡原本的居民早已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全部搬走了,在這裡營生的每一個人對於藏狐鎮來說,實際上都是外來人。
這句話中顯然有著某種特殊的意思,蕭定亂一時間還未想明白。
這時殺手忽然警告道:「如果你不曾感到可怕,來這裡幹什麼?趕緊離開吧,走得夠快,也許還有機會!」
蕭定亂笑了笑,不知為何,他感覺週遭更加的安靜了,安靜仿若置身於一處荒野中的墳場一般。他心中一突,暗暗起了警惕,小聲道:「我的確馬上就要走了。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嗎?」
殺手冷冷的笑了一聲,笑聲更顯的諷刺:「你見過有人天生一雙這樣的眼睛還能到我這個歲數嗎?!」
蕭定亂沒有見過,因為那是一雙死人的眼睛,一個活人有一雙死人的眼睛,說明什麼?說明這個人已快要死了!
誰不懼怕死亡?!難怪他的手會發抖。
這個人有一雙本該只屬於死人的眼睛,為何他還活著?這件事情,本就說不通,讓人難以置信。
蕭定亂也想不通,也看不出端倪,所以他還沒打算住口,繼續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殺手苦笑了一聲:「失敗者的代價!」
因為他失敗,才會讓自己變成這樣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
蕭定亂驚詫道:「你總是失敗?」
殺手悲哀的點了點頭,他的眼中其實已沒有半點神采,但那悲哀卻是從他心底散發出來的,蕭定亂能真切的感受到。
蕭定亂繼續問道:「誰讓你付出代價?」
殺手聲音倍加沙啞,更加低沉道:「如果你想知道,你注定會淪為我們這樣!」他說話時,脖子猛然伸長,身體前傾,一雙眼睛已到了蕭定亂的面前,更顯得可怖。
我們?
蕭定亂大吃了一驚,留意到了這個字眼,忍不住四下看去,猛地發現在座的所有人都已低下了頭,使得他已看不到任何一個人的眼睛。
難道他們都如這個殺手一般?!或者說是整個鎮子,甚至於更廣闊的領域內的所有人都如此?
這一幕讓人費解也讓人不安。
「到底是誰掌控了這一切?」
蕭定亂急切問道,心中湧起巨大的危機感,眼角餘光正看到劉才旺和黃道吉臉上的冷笑,充滿了嘲諷。
「不好!」
駱高陽猛然低喝了一聲。
蕭定亂已然感覺到哪裡不好!
茶館中一個一個的人物,或者平庸、或者怪異、或者詭譎,在這一刻都好像撕去了外在的偽裝,露出了真實面目。
茶館中上百人,一個個不約而同的緩緩站了起來,一道道恐怖的氣息生發出來,交織成片,渾然一體。
那種恐怖讓人顫慄不安,讓人心臟停止,讓人感到絕望,甚至於駱高陽都已感覺到強烈的危機,高度警惕起來,面色頗顯的難看。
這些人為何會如此的恐怖?他們哪裡來的如此強橫的實力?為什麼之前他們卻一點都察覺不到?
這一幕實在是太詭異也太恐怖了。
是誰讓這許多人變得如此的強大?
一個一個疑問湧上了蕭定亂的心頭,讓他越來越感覺到不安。
他感覺到這裡的人,每一個的實力都直追自己,可怕程度簡直不可想像!
他的手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紫龍伏魔槍,目光一掃週遭,無不是一雙雙森冷、幽黯的眼睛正死死的盯著自己,那種眼神彷彿蒼鷹看著野兔、惡狼盯著羔羊,竟是如同盯著獵物一般。
他只看到面前那殺手眼中幽光一閃,咧嘴露出了一個可怖的笑容:「你為什麼會這麼好奇?好奇會害死人的。」
蕭定亂鎮定了一下神色,緩緩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殺手抬起手指了指四周,冷笑道:「這就是真相!真相就是無與倫比的強大。」
蕭定亂沉默。
誠然,週遭這些人的確十分強大,強大的駭人聽聞,蕭定亂和駱高陽縱然可以全身而退,但絕不敢正面纓其鋒芒。
殺手歎息道:「好奇真的會害死人的!我曾建議你趕緊離開,你為什麼不聽?」
蕭定亂眼睛微微瞇起,沉聲道:「你似乎想幫我?不過我知道你的建議是錯的,因為外面的人,比你們更可怕!」
這話是正確的,小鎮外圍零星遊蕩的人的確更加可怕,只不過還未表現出來,蕭定亂和駱高陽之前也並不知真相,這才貿然入了藏狐鎮的。
這分明是一個可怕的陷阱,任何不知情者闖入其中,必然有去無回。
至於下場是什麼,大概就是變成他們的同類吧!
殺手笑了笑:「藏狐鎮不歡迎外來人!」顯然,他們已把自己當成了藏狐鎮的主人。
蕭定亂面色一沉:「你們想怎麼樣?」
殺手道:「那要看你如何做選擇!」
蕭定亂道:「我有什麼選擇?」
殺手道:「加入我們或者從這裡人間蒸發!」
蕭定亂道:「必須二選一?」
殺手道:「必須做出選擇!」
蕭定亂瞇起的眼睛猛然張開:「那麼,我選擇逃走怎麼樣?」
殺手呵呵笑道:「逃走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會死的很難看的。」
蕭定亂一聲暴喝:「不管如何,我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