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霜白的確是個悲慘的人物,一生殺人到盡頭,當自己親身面對死亡,才終於明白死亡是何等的可怕,感同身受之下,對殺戮已全然失去興趣,甚至產生恐懼。
在他的身上,冥冥之中纏繞著無數被殺者的絕望與詛咒,現在已無,這使得唐霜白宛若一尊邪魔,忽然之間去了邪念,歸於清明,終於能夠重新看到真如本性,清純自我。
在這般壯麗奇詭的畫面之下緩緩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是他的福運。
所謂朝聞夕死,這便是他現在的感觸與震撼之所在。
他被黑蓮鎮壓著,幾百年來的功力在不斷的流失,然而他卻無法反抗,也已無心反抗。
他曾也算得一個窮凶極惡的人物,嗜殺人,殺人無度,實際性格極其執著。他想殺人,那麼便殺人,殺幾百年的人。現在,他只想這麼靜靜的死,那麼,他真的就會這般去死。
人活到他這種年歲,如果真的想去做一件事情下定了決心,,就不會輕易改變。
唐霜白已下定決心就這麼結束自己的一生。
黑蓮上方,漸漸有白色光華閃爍,從內向外,聖潔柔和,一點點、一層層向外暈染開來。
畫面莊嚴、神聖。
蕭定亂看著這一切,全然感覺如在夢幻之中一般。
他知道天絕地滅絕生功開始變化了,已與曾經完全不同,玉芙也已找到了將絕生氣化為長生氣的方法,亦即找到了那至關重要的樞紐。此時此刻,那白色的光華之中包涵的,便是長生的奧秘,是長生氣的華彩。
長生氣已生,玉芙仙法將成。
那純潔柔光向外暈染,一點點,使得黑蓮從內到外變化,黑白交融,渾然交泰,如同水墨暈染,個中變化妙不可言。
這其中的變化,需要的力量,無疑來自唐霜白,他身上的絕望、詛咒甚至於他的一身強大無比的功力,都已物盡其用,成為了玉芙突破的墊腳之石,敲門之磚。
唐霜白死得其所。
看著這一幕,蕭定亂感慨萬千,心中忽然生出無盡感慨,如睹神仙妙法,牧千城、駱高陽、青靈更是如此,早已看的呆了,神色凝重,一動不動。
諸人從前皆以為開啟修真這扇大門的人會是蕭定亂,然而現在的情形卻表明,一切非是此般,原來第一個跨出這一步的人,竟是玉芙。
巨大無比的黑蓮變化的愈加快速,倏忽之間竟已全白,緩緩旋轉,然層層疊疊的蓮花瓣尚未張開,玉芙還未醒來,大功還未曾,只差最後一步。
唐霜白忽地一聲長歎:「天下間竟有人物早出我氣元神廟一步……啊,氣元神廟猶在瓶頸處不得寸進……真武立,氣元神廟將來又該置於何地?!天命可違呼?嗚呼哀哉!」
此僚亦是感慨萬萬千千,一身功力盡喪,老態龍鍾,暮氣沉沉,然而面上容光卻格外煥發,乃迴光返照之相,忽地發出感慨聲音,想來馬上將死,已是情不自禁,不吐不快。
臨到將死,此人心中亦掛記著氣元神廟將來的興衰前途,對於氣元神廟之忠誠,可見一斑,可謂是一片赤誠,然而一生為劊子手,殺戮無度,冷酷無情之態,蒙蔽了他的真心,至死方才表露,晚矣!
唐霜白話落,長歎一聲,無悲無喜,其實黃土已掩半身,魂魄已去向鬼門關口。
他便馬上要死了!
就在這時候,其上聖潔白蓮猛然張開,一道白色光華宛若剔透的玉柱一般衝霄而上,直達天頂,似乎通了神國,入了天堂。
白光通天徹地,彷彿天地唯一之光明。
幽寂黑暗的夜中,這一片白濛濛耀目的光柱,橫亙天地之間,其勢壯觀,真真似那傳說之中的神仙手筆。
玉芙便在這純澈聖潔的光華之中,足蹬淨蓮寶台,衣袂翩然,週身帶七彩光環,緩步而上,目光仁慈、柔和、偉大、光榮,看看這天,天黑一片,烏雲當頂,不見日月,蒙蔽著光明,再看看這地,大地昏沉,坎坎坷坷,羈絆著蒼生,最後再看看週遭的人,人如舊,面上終於浮現出一道人性的笑容,宛若仙子,本不沾凡俗氣,無慾而剛,一下子染上了紅塵,雖已不食人間煙火氣,更明世間真善情。
當空一舞,衣袂翻捲,霞彩動,通天徹地的光柱無聲無息崩碎,悄然化為萬千光點。這光點純柔,當空閃爍,好似在諸人頭頂上橫了一條銀河,又似有億萬流螢當空飛動。
城上若仙家臨塵,如夢似幻。
玉芙長袖一甩,萬千光點匯聚,宛若銀河奔湧,似乎一條光之河流,從那九霄天闕之上,座座仙宮之中捲來,倏至週身,縈繞輕旋,點點化入己身。
旋即,她不塵不垢的玉璧之身緩緩而降下,落於白蓮上,光華動,花瓣合,惶似一個蓮胎。
巨大花骨朵,晶瑩剔透,純潔無瑕,神聖莊嚴,光華漸漸流轉,緩緩縮小,直至最後消失,這才露出玉芙真身。
下方唐霜白早已氣絕,非是死不瞑目,神態尤顯安然,乃是安樂而死。
這時,玉芙方輕輕一動,身形一晃,到了蕭定亂面前。
蕭定亂只覺一股空靈氣息撲面,帶著一道淡淡熏風,登時感覺說不出的舒爽,精神不禁一震,看著已到面前美的驚人的女子,露出了一個柔和笑容。
「總在芙兒最危險、最無措時,你救了我。」
玉芙聲音輕柔的響起,柔光煥發的面上浮現一絲清麗笑容,眉眼溫柔,更勝了往昔十分。
蕭定亂輕輕捏著玉芙的纖纖玉手,輕聲道:「因在很早很早以前芙兒便說過,要照看我一生……我在想,芙兒總該兌現自己的諾言吧,而我,確實早已捨不得芙兒離開。」
因為不捨,所以挽留!
不捨又豈是不捨?!
不捨,其實就是心中的摯愛。
玉芙展顏一笑,一切皆已明白,輕輕投到蕭定亂懷裡,瞭解風情,溫柔可人。
這夜,依舊黑暗,週遭黑漆漆一片,然此刻,卻已等若是一片光明。
光明就在蕭定亂的懷裡。
愛和希望,就是光明。
時光這般靜靜流淌一會兒,諸人方才回過神來,感受著週遭,一切絕生氣早已不在,天清地爽,唐霜白等三十人已然氣絕。
牧千城和駱高陽一陣長歎。
駱高陽看著牧千城,滄桑面上條條皺紋扭動,萬千感慨的笑道:「我們豈非是活得太久了,老的已不中用了?!看來有些事情,早已不同往昔,已用不著我們這些老骨頭出力了啊!」
牧千城聞言嘿嘿笑道:「老夫的眼光沒有錯吧?!這小子周邊的人,都不同尋常,神仙眷侶不過如此耳!嘿嘿,唐霜白魂去九霄,命入鬼門,死了甚好,哈哈哈哈!」
駱高陽也是感慨著笑了幾聲,雖然年歲已高,弄潮江湖已久,然血似乎還未全冷,那寂寞也若冰川曝於陽下,開始消融。
青靈卻只是看著不遠處的蕭定亂與玉芙二人,神色有些哀傷,有些迷惘,有些楚楚可憐,最後下意識的低下了頭,不再看去,輕輕的、長長的吐了口氣,不知為何,心裡忽然有些酸酸的,眼睛已濕潤。
蕭定亂已不是在那黯淡長街救了她一回的蕭家阿丑,然而她的心中為何想忘卻忘不了?!
這是孽緣還是佳緣?當斷還是當留?青靈越想越亂!
「這是一篇長生經,我已悉數感悟,自天絕地滅絕生功演化而來,全然不同往昔。習之延年益壽,心意平和,通長生道,榮登仙家之流,至大成,可為不朽之身,與天地齊壽!」
一篇經文緩緩浮現在蕭定亂腦海中。
蕭定亂略一感受,精深奧妙之處不下於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感覺無比神奇,心下自知不可貪多,微微一笑道:「芙兒,我已立真武門,用意便是坐鎮一方,保一方之安平,改革江湖,教化眾生。以後,真武門中便多一殿,就叫長生殿如何?由你坐鎮此殿,講經說法,傳下道統,開枝散葉,也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玉芙搖了搖頭道:「這般雖好,然而欲修長生經,無這業火不可,否則只能練出一身可怕絕生氣,反而禍害一方。譬如那絕生老祖,練到了極致,卻也無法大成,最終遭了天雷懲罰,身死道消!」
蕭定亂聽聞,嘿嘿笑道:「這個芙兒自不必擔心,業火之事我可以一力解決,你只管傳道便是。哈哈,實在是太好了,有了芙兒這長生經,再加上青靈的太上感應篇,以及我的三清妙法,有此三樣法門橫空出世,真武門崛起,實在是大勢所趨,不在話下!」
蕭定亂自是興奮,看向牧千城、駱高陽和青靈三人道:「走,我們這就去與其他人匯合,往莫河城去,然後回龍青山,搞一番建設,把真武門立起來。」
當下一行五人徑直往城外去。
牧千城忽然變色道:「小子,速速往城門口城牆去。那唐霜白之前說要滅你真武門,只恐怕還有人在同時對付城牆上諸人,恐怕大事不好,速去看個究竟,否則恐怕要多出許多變故!」
老傢伙事事上心,猜測不無道理。
當下蕭定亂攜著玉芙,急急展動身形,飛火流電一般徑直往城牆而去,一時間速度極快,後面牧千城、駱高陽與青靈三人皆是跟不上,被遠遠甩開。
不須臾,蕭定亂與玉芙二人便靠近城牆,然而未見刀兵相見的場面,卻見城牆上一干人皆已安好,然而個個肅穆,警惕站立,如臨大敵一般。
林霆劍見得蕭定亂與玉芙二人一躍上了城牆,神色稍緩,沉聲道:「氣元神廟來者半百人數,忽然在城前橫死,不知其因,十分詭異。唉,不知道是何人所為,在我等眼面前殺人,竟絲毫看不出端倪!」
林霆劍說話時,聲音已有種說不出的顫慄,顯然心下已是寒氣森森,格外驚恐。
蕭定亂再轉目看向其餘人,一個個面上也都全是流露出驚懼之色,顯然心中同樣恐懼的無以復加。
蕭定亂心下一沉,感覺十分的不妙,往城前一片空地看去,果然見到前面十來丈之外,橫七豎八倒著一地的屍體,看裝束的確來自氣元神廟誅邪殿,然則通通都是被一招殺死,死狀的確異常詭異。
地上足足五十具屍體,其中不乏大哉劍門老祖那個層次的高手,比之林霆劍都不遑多讓,然而卻都是被人一招殺死,而且就在城上這許多人眼面前,實在是恐怖。
林霆劍、古天嵐、司馬征與馬岱風四人都是未看出絲毫蛛絲馬跡,蹊蹺之處太過驚人,簡直詭異到了極處,無法想像。
當下蕭定亂猛然張開精神,四面感應下去,亦是未見絲毫異樣,暗暗沉思道:「殺人者莫非懂得隱身之法不成?!」他一出現在這裡,就立刻有種被盯上的感覺,十分不妙,他就知道那殺人者還未離開。
這也是林霆劍諸人如此警惕的原因。
正自疑惑的說話間,蕭定亂忽然一手輕推,低喝了一個閃字。
玉芙其時心領神會,身形攸乎一蕩,空靈靈飄然向了一邊,而蕭定亂身形忽地一幻為三,自身已然閃開原地。
就在蕭定亂閃開的一剎,其原來立身之處若有若無的有一點犀利毫芒一閃而過,乃是一線寒光,大有亡命奪魂之能,十分可怕。
危險的氣息一時愈加濃烈,諸人見此變化,無不是大吃一驚,有些無法鎮定。
蕭定亂驟然一聲大喝:「呔,我已發現了你!看槍!」說話間,蕭定亂身形已在別處出現,手中紫龍伏魔槍猛然當空刺出,倏忽一刺間,紫龍伏魔槍旋即脫手射出。
長槍破風之聲大響,槍嘯連綿不斷,直往前飛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