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亂不動,某些人就不動,蕭定亂不出蘭幽村,某些人也就不敢動。當初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劉家堡少主劉堂英有膽子從蘭幽村拿人搶牛,大概再也沒人有這個膽子、比得上這個弩貨了。
一切都在按照蕭定亂的計劃,安靜而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江湖本就是一個永不平靜的江湖,時時刻刻都有人蠢蠢欲動,都有人提心吊膽;有的人一戰成名,還有的人黯然湮滅。
趙成良苦練了整整十年的劍術,終於得到了師父的認可,也終於能懷揣著心中的夢想順利出師了。他的師父是一個閒散的山野隱士,十年前因見他根骨悟性上乘,在他八歲那年一眼便相中了正在放牛的他,當即決定收他為徒,傳授他劍術和武功心法。他出生貧寒,生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農夫家庭,過著貧寒到不能再貧寒的簡樸生活,兄弟姐妹一大幫。那時聽說有人要收他為徒,帶他入山學藝,他的父母幾乎毫不猶豫的就搶先替他答應了——家裡的孩子太多,終於可以卸下一個包袱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很小就已很懂事,所以沒有半句怨言一點猶豫,就跟著當時就已白髮白鬚的師父入了深山,苦練劍術和心法,一練就是整十年。
每一年,他只有一次下山的機會,每一次下山規定了不得超過三天。他對家遠沒有想像中那麼留戀。
他的日以繼夜的苦練著師父傳授的一套飛陽劍法和一套松濤萬壑功,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聞雞起舞,從不耽誤。在這十年裡,他見到了許多的高手,見到了高手之間如何瀟灑飄逸或凶悍勇猛的過招,見到了江湖的冰山一角,他便已知道,他不再是那個農夫的普通兒子,他已不屬於那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了一生也一成不變的世界。
他的心,早已許給了江湖。
他渴望成名,渴望地位,渴望有所成就。
下山前,師父送給了他一柄劍,三兩銀子,他走的義無反顧,乾燥而修長的手握著劍柄,心中大喊道:「江湖,我來了!」
他的師父卻在他背後說:「良子,逼不得已的時候,劍可棄,血可流,但志不可棄,良心不可無,記得適可而止,盡力而為便可!」
趙成良笑道:「師父,劍在人在,沒了這柄劍,我便也什麼都沒了!」他沒忘記自己的這柄劍從何而來,是誰改變了他本該庸庸碌碌的一生。他在想,既然命運已經改變,為何不使其變得徹底?!他要擺脫這平凡的命運,擺脫這暗淡的人生,他要成為享譽江湖的俠客,讓自己的整個家庭得以徹徹底底的擺脫那清苦的生活。
江湖,他提著一柄劍,他來了。
他有著一腔熱血,年輕,強健、冷靜,充滿了鬥志。
他的劍法很出色,已戰勝了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三個老劍客。
他已算得上嶄露頭角,有幾家鏢局,幾個幫會都很想拉攏他,關注他的人都已知道,他絕對是很有潛力的一個年輕人。
但趙成良還不太滿足,他想要給自己找一個能夠全力出手,真正厲害的對手。他的飛陽劍法是元功級數的武功,松濤萬壑功是元功心法,無不高人一籌,被他擊敗的劍客都讓他很失望,他甚至還沒有全力出手,他們就已敗了,有時候他真的覺得有一些寂寞,所以他一直在漂泊。
趙成良寂寞的漂泊著,要尋找一個值得自己全力一戰的對手。
這種渴望讓他變得就像一個思春的少女一般,更加的空虛寂寞,又忍不住不斷的幻想著。
他寂寞的在酒樓裡喝著酒,酒是一個向他討教劍術的公子哥請的。他只不過稍稍露了一手,就把那個佩著一把鑲金嵌玉比他手中樸實精鐵劍昂貴十倍的寶劍的公子哥震懾住了,於是他們聊了一會兒,那個公子哥就摟著溫順可人的小丫鬟心情愉快的走了。
那公子哥走的時候,趙成良不禁暗歎了一聲:「那小丫鬟姿色可真不錯,還對我眨眼睛呢!」想著想著,他面上不禁笑了。
他笑的時候,就發現面前有個可愛的臉龐也對他在笑著,居然也是一個小丫鬟,挽著烏亮亮的髮髻,水靈靈的大眼睛機靈靈的眨動著,比那公子身邊的小丫鬟可愛太多了。
趙成良頓時一驚,心中不禁浮現出了許多男人該有的念頭。小丫鬟盈盈笑道:「敢問閣下就是飛陽少俠趙成良趙公子麼?」
趙成良愣了愣,對那「飛陽少俠」的稱謂很是領受,微微笑道:「區區不才,正是在下。」
小丫鬟立刻笑的更甜了,嘻嘻道:「我家小姐有請呢!」
趙成良驚訝道:「你家小姐是?」
小丫鬟笑道:「我家小姐說,見了面趙公子就會知道了呢!」
於是趙成良就和小丫鬟到了一家幽僻的別院之中。別院中,趙成良見到了機靈可愛的小丫鬟口中說的小姐,卻並不認得,他雖然不認得但卻已有些失態了,因為那小姐真的很美,美的讓男人一見到她,就有撕開她衣服,把他按在床上的衝動。與其說那是美,倒不如說那是一種妖冶誘惑,魅惑天成的妖冶、發自骨子深處的誘惑。
小姐說她叫郭水清。
趙成良發現她是一個很善解人意,很會讓人感覺舒服愉悅的女子,他們喝了一個時辰的茶,從武功聊到江湖,然後又一起吃了頓飯。
於是他走的時候,她的眼睛竟有點泛紅。
他的心也有點泛酸。
但是他還是走了,浪子的江湖就是狠心走。他走,是因為他已決定去找一個人,找一個負心的男人。
負心人是誰?
負心人是蕭定亂。
蕭定亂負了誰的心?
郭水清。
郭水清當然就是郭青水。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一個男人迷惑的團團轉的女人,除了郭青水,還會有誰?!勾引、迷惑男人,她從來都比其他女人高明幾十倍。
蕭定亂莫名其妙背了一個負心漢的罪!
於是,江湖上又多了一個義為紅顏怒殺負心漢的癡情人。
趙成良離開後,小丫鬟笑吟吟道:「小姐真的好高明,什麼男人都能騙的團團轉呢!」
郭青水愁眉微蹙道:「我沒騙他呢!」
小丫鬟吃驚道:「小姐,你怎麼會沒有?」
郭青水道:「你說我每一天都想著那個男人,都好幾年,已成習慣了啊,這算不算癡情?」
小丫鬟張大眼睛,努力在想,然後認真點頭。
郭青水幽幽道:「我這麼癡情的想他,他卻還不快快到我身邊來,這算不算負心呢?」
小丫鬟想都沒想就小雞啄米似的不住點頭。
郭青水幽幽吐氣道:「你說我騙他了麼?」
小丫鬟恍然大悟的搖頭道:「原來的確沒有。」
趙成良知道自己這一次遇到了真正的對手,因為郭水清把那個負心漢的實力給他說的清清楚楚。而到底清楚不清楚,其實只有郭青水最清楚,反正趙成良已經很不清醒,腦子裡全是郭水清的音容笑貌,甜美聲音,一顰一笑,所以他一點也沒多想,就覺得她說的已經一清二楚。他走出別院之後就已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自己,亦只有這樣的女人自己才能真的去喜歡,他現在一回想起有幾次在窯子裡玩過的幾個庸脂俗粉,心中就一陣作嘔。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這麼快就愛上一個女人,他滿腔的熱血忽然變得更熱了,熱的幾乎要沸騰,要燃燒了自己。
只有郭青水知道,自己的功力又進步了。
趙成良很快就找到了蘭幽村,就像一頭發怒的公牛一般闖了進來。
清靜的蘭幽村立刻變得不清靜了。
他衝到村子裡便義憤填膺的大吼:「誰是阿丑,給我滾出來!」村子裡的人都知道這裡只有一個阿丑,那就是蕭家阿丑。
蕭定亂正在練功,忽然就有人衝到院子裡大叫道:「阿丑,有人帶著把劍,滿臉凶狠的要你滾出去呢!」他原滋原味的叫的很大聲,因為他想叫所有人都聽到。至於叫所有人都聽到的原因,當然是因為看熱鬧,看熱鬧當然要越多人越好。蘭幽村這麼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閒出個鳥來的偏僻村子,有熱鬧可看,也當然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然後都看到。
於是,所有人都走了出來。
蕭定亂甚至都沒有穿上一件衣服,就赤著上身扛著冰冷的幽寒斷魂槍來到了村口。
村口的老桂樹下果然站著一個滿面怒容,拿著一柄劍的筆挺年輕人,一個充滿銳氣,鋒芒畢露的年輕人。
年輕人正是初出江湖的趙成良。
蕭定亂一出現他就立刻認出來了,因為郭水清格外強調了他的那柄槍,黝黑的長槍。
趙成良道:「你就是阿丑?!」
蕭定亂虛瞇著眼睛打量著他,點了點頭。不遠處已聚集了不少人,戴著草帽的,赤著膊的,拿著蒲扇的,脖子上搭跳濕毛巾的,端著碗粗茶或半碗燒酒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來的可真不少,也真不慢。
趙成良神色一肅,盯著蕭定亂道:「我要和你決鬥!」
蕭定亂詫異道:「為什麼?」
趙成良道:「因為你是個不仁不義的東西!」
蕭定亂雙眼瞇的更緊了,已成了一條細線,沉聲道:「這怎麼講?」
趙成良雙眼凌厲的四下一掃,想起了郭水清的話,心中冷笑道:「身邊果然是漂亮女人一大堆!這不是多情種子、花花腸子、負心漢是什麼?」他當然是看到了在這幫村夫村婦之中簡直如鶴立雞群的林櫻、柳如嫣和聞人悅三個標誌的大美人,心頭在冷笑,面上便也浮現出冷笑,冷冷的喝道:「有種就與老子決鬥,生死大戰,老子懶得和你講!」
他胸中的怒氣不知為何,居然毫不克制的爆發了出來,只因為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郭水清黯然神傷的可憐影子,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怒了。
蕭定亂一愣,沉聲道:「生死決鬥?」
趙成良冷笑道:「你怕了?」
蕭定亂雙眼驟然張開道:「出手吧,不過我不會殺你!」
趙成良氣的臉色泛紅,登時一聲大喝,元功運轉,氣息流動竟有一種松濤之音,手中的劍猛然之間已出鞘,劍光當空一閃,空中似有一朵爆炎烈火一閃而過。
林櫻沉聲道:「飛陽劍法?松濤萬壑功?」
蕭定亂的槍忽然之間已出手,他的腳下猛然踏出三步,長槍猛然向前點出,正是馬相九招第一式,立馬平槍式。樸實、簡單的一招,關鍵在於腳下的步伐,一定要在最為關鍵的一刻踩到最為關鍵的點,然後刺出手中的槍,講求時機的精準把控。
趙成良的劍法剛猛,至陽至剛,可是忽然對上蕭定亂的這看似非常簡單的一槍,他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駭然的發現,蕭定亂這一槍刺的不是別處,正是自己招法之中一處微小的破綻。當下趙成良心頭震驚,急忙變招,蕭定亂冷冷的聲音已傳來:「晚了!」猛然之間,蕭定亂的長槍一掃,登時擊在趙成良手中精鐵長劍的劍身中部,長劍猛然震動,嗡一聲,劍斷了,然後他就看到一點寒芒點向了自己的咽喉。他知道自己已敗了,敗的如此之快,敗的如此徹底,僅僅只有一招?!
蕭定亂眼中專注的光芒猛然收斂,長槍嗡一聲收回,道:「你已敗了!」
趙成良忽然想起了下山前的那一幕幕,劍在人在,劍斷呢?是不是要人亡?他手中的斷劍不知不覺間已刺向自己的心口。蕭定亂眉頭一皺,正要出手,一道人影忽然一閃,趙成良手中的斷劍忽然就消失了。
趙成良歷喝道:「為什麼?」
蕭定亂哼道:「死不足惜!」
趙成良慘笑。
林櫻忽然道:「令師可是柯正陽柯老前輩?」
趙成良詫異道:「正是!」
林櫻道:「這麼說,你就是柯前輩的弟子了?沒想到柯前輩真的找到了繼承衣缽的傳人,倒是天命所向!」
趙成良道:「你認得我師父?」
林櫻點了點頭道:「柯老前輩與家父是故交,曾見過數面。他倒是提起過你……柯老前輩收你為徒大概有十年光景了罷!」
趙成良神色變化道:「不錯!」
林櫻疑惑道:「你來尋蕭定亂的麻煩,我實在大為不解,饒是你師父本人,只怕也不會向他出手的罷!」
趙成良道:「蕭定亂?你說他是蕭定亂?」
林櫻訝異道:「你不知道?」
趙成良忽然道:「難道我被騙了?!」臉色已一片蒼白,蒼白的恍若忽然大病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