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死丫頭」的時候你會感到很溫馨,但有人說「死丫頭」的時候,你會覺得很冰冷。
冰冷的傷人。
乾燥的小鎮上,流風中總帶著沙土,讓這裡顯得枯燥而貧瘠。但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因為這個小鎮位於兩省交界之地,又是一座孤鎮,所以通常都是盜匪的聚集地。一個強盜經常出沒的地方,當然不會很普通。所以一般情況下,像這麼熱的天氣裡,剛剛得手宰了幾頭肥羊的盜匪通常都會到小鎮來消遣,大碗的喝酒,大口的吃肉,大句的說話,甚至大膽的殺人。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充斥著凶蠻野性的非凡小鎮,鐵匠鋪,酒館,客棧都不少,鎮子的深處甚至還有幾家生意很火的青樓。
一家人不算太多的酒館前面,突然停下來三輛馬車六匹馬。
這個酒館的客人不多,是因為這裡的酒菜很貴,比鎮上其他酒館飯館的酒菜都要貴得多,這裡的酒菜很貴,是因為這裡的酒菜很好吃,比鎮上其他所有館子裡的酒菜都要好吃的多。
有好菜好酒又清靜的酒館裡坐著三個人,三個讓整個酒館都顯得發冷的人,他們即使是在吃飯、喝酒的時候一隻手都會按著刀,彷彿刀已經成為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
他們在談論明月刀,聲音雖然很小,但酒館實在太安靜,所以聲音又顯得一點也不小。
「明月刀?」
「你們兩見過?」
「沒有,不過聽說前不久在永安府現身過!」
「我們修羅刀有機會一定要會一會這個明月刀。」
「是的,把他斬於刀下,我們修羅刀就成名了!」
蕭定亂在酒館外,他又聽到了自稱修羅刀的人在談論明月刀,似乎那個晚上,在丹陽府千刀刮婆婆的牛肉攤子上也有這麼三個人,談論著明月刀,不過那三個人應該都已死了。現在居然在這個小鎮上又冒出來三個,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修羅刀?!是不是每一個修羅刀都想找明月刀過招?!
蕭定亂不知道,他正打算進去買點酒,順便幫聞人悅付賬。然後他就聽到很冷的一句話——死丫頭!
話很冷,眼神比話冷,又尖又冷,尖的像錐子,一下刺了過來。
聞人悅眨了眨眼睛道:「我是來吃飯的,你們別欺負人!」倒是說的很認真——認不清形勢的真誠。她似乎以為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別人都會認真聽,也會當真。
「滾出去!」
一個人的牙縫裡擠出這麼三個字,已不是冷,而是冷漠,話中已帶著殺意。
這時,蕭定亂提著幽寒斷魂槍正慢悠悠的走了進來,大聲道:「掌櫃的,來十斤酒!」酒館很冷清,所以他的聲音格外大聲,大聲的簡直有點震耳。
聞人悅回頭瞟著蕭定亂,偷偷指著那三個自稱修羅刀的人,小聲道:「就是他們!」
掌櫃在裡頭應了一聲:「好勒,上好的陳年老酒馬上就來!」
酒還沒有來,三個帶刀的男人已猛然站了起來,他們站起來的時候已將面前的桌子掀翻。
匡啷啷,酒罈子,大瓷碗,菜碟子落了一地,摔得粉碎。
「是你?」
大漢中有人冷喝道。
蕭定亂道:「有何貴幹?」他一眼看向這三個人,不是黃發,不是九指,更不是獨眼,和上次的三個「修羅刀」顯然不同,但同樣是凶得很,眼睛當中簡直是凶光亂冒,彷彿要擇人而食。
「殺你!」
三個大漢都是濃眉大眼國字臉,一身短裝赤著膊,手中緊緊的握著刀鞘。
蕭定亂虛瞇著眼睛道:「殺我?為什麼殺我?」
一個大漢冷喝道:「因為你是蕭定亂,有人要我們修羅刀殺你,呃,不對是剁了手腳活捉!」他們沒說,其實他們要用蕭定亂引出明月刀。
蕭定亂道:「非殺不可?」
大漢道:「你非死不可!遇上我們,你就完蛋了。」
蕭定亂道:「我若不想完蛋,該怎麼辦?」
大漢鄙夷道:「不想也沒法,我們不死,你就一定完蛋了!」
蕭定亂沉聲道:「只有這一條法子?」
大漢道:「只有這一條!」
三柄血色的刀,三道血色的刀光猛然斬出。
蕭定亂突然冷喝道:「諸位,對不住了……」蕭定亂的槍已出手,簡單直接,鐺鐺鐺,三條刀光還未到,已破了,三柄血色的刀突然也飛了,只有三個人還站著。
聞人悅驚訝道:「你,你殺人了?!」
掌櫃的正抱著一罈酒,忽然走出來,就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只見三個幾乎趕走了他店裡所有顧客的大漢,喉嚨處猛然裂開了一條口子,身體定定的未倒,血已猛烈的噴出,形成大片的血霧。
不過掌櫃的見人殺人已見得很多了,所以並沒有受驚,而打了懷裡的酒,他只是沒見過有人殺人殺的如此利落。
掌櫃的抱著酒罈子道:「客官,您的酒!」
蕭定亂接過酒,扔給掌櫃的一錠銀子,道:「酒錢,還有她的飯錢,夠不夠?」
掌櫃的笑道:「吃什麼都夠了!」
蕭定亂轉身便走。
聞人悅在後追著問道:「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蕭定亂道:「等有人一心要殺你的時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蕭定亂把酒遞給杜平,然後上了馬,即刻便走。
聞人悅大聲道:「老闆,給我兩個饅頭,快,兩個饅頭!」
掌櫃的面有難色道:「這個!」他實在不想收了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就只賣出兩個饅頭。吃進肚子裡的,怎麼能吐呢!吐出來多難受。
聞人悅道:「錢是他的,你不用找了,就兩個饅頭!」
掌櫃的臉上立刻爬滿笑容,道:「好勒!」
很快,聞人悅便拿著兩個饅頭,跨上了她的小紅馬,從後頭追上了蕭定亂。此刻,蕭定亂正一臉疑惑的說:「一樣的刀,不一樣的人,一樣的名號,一樣的狂妄自大,一樣的下場淒慘。這修羅刀到底是什麼來頭?」
林櫻搖頭道:「三個人都是關外大漠的口音,我也不太清楚。他們口口聲聲要找明月刀,卻也太不夠看了!」
蕭定亂道:「丹陽府遇到一次,在這小鎮上又遇到一次,這大漠裡的外來客,還真是不少啊!」
一匹小紅馬噠噠的從後面衝了上來,手拿著兩個饅頭的聞人悅大聲道:「等等我,等等我……」
林櫻眼神怪異的看了蕭定亂一眼道:「她似乎賴上你了……」
蕭定亂道:「我已有點後悔請她吃飯了。」說話間,聞人悅已從後面追了上來,大口的啃著饅頭道:「你們要去哪裡?」
蕭定亂道:「別多問!」
聞人悅道:「我和你做朋友怎麼樣?」
蕭定亂道:「做朋友?」哪有說做朋友就做朋友的,沒有互相瞭解,建立信任關係的,都不叫朋友,所以朋友是個很嚴肅的詞,絕不是隨便說說的。
聞人悅道:「是啊,做朋友,我下山後的第一個朋友!」
蕭定亂道:「你知道朋友是什麼?」
聞人悅道:「用一錠銀子,幫我買兩個饅頭的人!你知道麼,一錠銀子可以點好大一桌好吃的呢!」
蕭定亂道:「你知到我是什麼樣的人?」
聞人悅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有好有壞,似乎還不錯,比我遇到的大部分人好多了!」
蕭定亂道:「你不瞭解我,我也不瞭解你,所以我們做不了朋友!」
聞人悅道:「一點機會都沒有麼?」其實她在山上也沒有什麼朋友,她就和花草做朋友,和草木做朋友,甚至和猛獸蛇蟲做朋友,她每天練功,玩耍,偶爾扯扯師父的白鬍子,很開心快樂。
但下了山後,除了山下的世界裡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似乎什麼都不好。她覺得她走到哪裡,都似乎要受氣。吃飯的時候有人瞪著她要她閃開讓座;店舖裡看到好看的東西沒銀子就不能摸不能碰,多看一眼都要被趕走;行路的時候有人大叫著讓她閃開讓她吃滾滾灰土;走著走著還有小流氓從道旁衝出來,對她說很多難聽的話,甚至動手動腳的;更可憐的是用完了身上的銀子,就該餓肚子了。
她似乎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有一身超凡脫俗的武功有什麼不同,沒想到用它去爭取什麼。
沒多久,她就開始想念天姥山了,對這世界厭倦了。
她總是歎氣:「好沒意思啊!」卻沒人聽,沒人理,一個人還是一個人,處處受欺負。
她想有個朋友!
蕭定亂道:「你在前面走吧,走著走著,你就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聞人悅小心翼翼的笑道:「越來越想了也說不定呢!」於是她在前面美美的啃著熱饅頭,蕭定亂一行就在她的身後。蕭定亂和林櫻暫時還把她化為危險人物的範疇,就單單是飛踢蕭定亂那一腳,已容不得他們不小心應對了。
這樣的武功,神鬼莫測的速度,能是平凡的角色?!
縱然她顯得如此天真,如此嬌憨,但這江湖太大了,什麼樣的人物沒有?說不定就是一種偽裝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一路上,聞人悅的話很多,有著很多很多,多如天上繁星一般的疑惑,她的疑惑在一般人的眼裡簡直就不是疑惑。就譬如,奴才是什麼?酒館裡為什麼有那麼多人信口開河?為什麼有人被打了,被馬車撞了,卻還要拚命賠不是?為什麼有人愛磕頭?又為什麼有人要被當眾砍頭?
她似乎不像生在這個世界當中的人一樣,事事都有著疑惑,而且即使知道了為什麼也很難接受。
蕭定亂甚至覺得她就好像一個才出世的嬰兒,充滿了靈性,卻一無所知,就像一塊天然的純潔璞玉,未盡任何多餘的雕琢!
他很驚訝,但同樣在懷疑,懷疑這一切若都是假的呢?所以他更加的警惕。
江湖險惡,人又豈能輕易相信?!也許越是讓人覺得能輕易相信的人,越難得到人的信任,這大概是一種很無奈的悲哀。
蕭定亂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對一個人說,我們做朋友吧,然後你們就真的能做朋友,那這個江湖,將是多麼溫暖的江湖。
而江湖,從來都很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