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亂猶記得在龍青山上被楊辰打的癱倒不起,好像面人似的,提不起半點力氣時,總有一個眉眼溫柔的女子用雙臂環著他的腋下,將他連拖帶抱的搬回屋裡,放在床上,然後忙的團團轉,又是打水又是替她擦汗,又是熬藥、又是做藥膳。完事了她就陪在他的床邊,托著腮幫有些稚氣的說各種各樣的閒言碎語、偶爾引經據典,可惜躺在床上的少年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精疲力竭無精打采的吃完她送來的東西,然後大大的張開眼睛看著屋頂。
後來,即使受了很重的傷,他只能默默的一個人自己處理的時候,蕭定亂終於開始回憶那些不曾留意卻已遠去的時光,他努力去想少女都對他說了什麼,但一個字都記不起。
他總是後悔自己當初太無心,不懂珍惜。
好不容易再見,卻又是別離。
蕭定亂其實已經醒來,卻沒有張開眼睛。屋子裡很靜,他的腦中浮現出玉芙的眼睛。再沒有人在他身邊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他忽然覺得那時的少女,有那麼多話說,真的很可愛、很可親。
蕭定亂輕輕的歎息一聲,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身體一動就疼痛的厲害,好像五臟六腑之內被人安了把尖刀子,輕微一動彈就會割裂心肝脾胃腎。蕭定亂苦笑一聲,打消了心中想要爬起來的想法,喃喃道:「我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柔弱了麼?!」腦海中開始回想自己與初九一戰的每一個細節,在腦海中反覆的推敲當時的招式,一絲絲的明悟產生。
經此一戰,蕭定亂付出的代價雖然慘重,但收穫同樣讓人驚喜。
整勁、沾黏勁、聽勁、透勁種種運使力量的技巧被他完美的嫁接到了槍法之上,對於修煉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的蕭定亂來說,簡直是量身訂造的技法。修煉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不會在身軀內產生內力、真氣、元氣之類,只會強化人本身的力量,看似平淡無奇,實則非常恐怖,若是深諳力量運使之道,將透勁修煉到至高境界,與人對敵,單單是那一股穿透之力,就足以擊破一切,毀人經脈、出手奪命,什麼真氣皮膜護體、元功氣罩、金鐘罩鐵布衫,各種護體功夫,都要被無與倫比的力量生生打散。況且蕭定亂現在練此心法,也才堪堪跨入第一重境界,初入門徑,就已厲害如斯,若是到了更高境界,肯定是要到達駭人聽聞的地步。
蕭定亂心中清明,躺在床上暗暗運起妙法心經,緩緩的在身體內運行,氣機外放,散於天地之間,整個人呼吸平緩,精神似已游離體外,其實正高度集中,沒有一絲雜念。
漸漸的,一股熱力緩緩在體內遊走,暖融融的非常舒服。蕭定亂漸漸的進入了一個奇妙的境界之中,雙眼微閉,感覺自己的身軀好像忽然之間輕若鴻毛,隨著氣息的浮動緩緩飄了起來。然後他覺得自己到了一片湖邊,一望無際的湖水呈現出各種各樣的顏色,光影交疊,或清或濁,緩緩的浮沉起落。
湖水讓人好奇又讓人恐懼,他萌生要到湖中去的念頭,卻感到冥冥之中湖中似有什麼讓人畏懼的東西,自己猶豫不定。
這種感覺很奇妙,如夢似幻,卻給人無比真實的感覺。
蕭定亂佇立在一望無際的湖邊,忽然一陣綠色的風吹來,異常的清新,讓他精神一振,渾身都充滿了力量,這陣風過後又一陣黑色的風吹來、帶著無盡的腐朽氣息,十分難聞,他又感到自己都要腐朽了,全身都在化為齏粉。他猛回頭看向來時的路,卻發現身後也是湖水,自己居然站在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哪裡有來時的路。
一個浪潮猛然打來,三丈高的潮水瞬間將他衝入了湖裡。
到了湖中他立刻就感覺到自己無法呼吸,口不能張,手不能動,不住的向深處沉去。
湖中,時而一片碧綠、時而一片寶藍、時而血色一片、時而漆黑如墨,各種各樣的顏色、無窮無盡。他極力掙扎著,卻無法挽住下墜之勢,一直沉一直沉,直沉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還在沉,所有的色彩都消失,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都張開,那清濁不辨的混沌灌入他的身體裡,使得他身體猛然賁張起來,隨時都要爆炸。
他極力的掙扎,扭動身體,虛劃著雙手想要找到一個著力點,可是到處都是那死寂的混沌,永遠也沒有立足之地,只有無盡的下沉,似要沉到天荒地老,沉入冥府九幽。
掙扎到了最劇烈的一刻,蕭定亂猛然一口氣喘了過來,霍然張開眼睛,只感到光線刺眼、嘴裡一陣鹹腥味。他下意識的抹了抹嘴角,模模糊糊間但見一手黑血。蕭定亂登時感到五臟六腑,全身各處筋肉骨骼一陣隱痛,張口一吐大口的污血吐了出來。
直到這一刻,蕭定亂一口氣總算喘了過來,心中的憋悶之感完全消失,面上升騰起來一抹紅潤的血色。
蕭定亂不明所以,心頭暗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剛才的感受就好像魂魄出體、游身冥冥一般,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玄了。
此時此刻,蕭定亂滿口滿鼻都是血腥味,神色間極是慌張,心頭那生死之間拚命掙扎而不得的餘悸尚未消除。
他猛然轉頭,但見花婆婆居然席地坐在屋中,登時把他嚇了一跳。花婆婆一雙眼睛幽幽的看著他,實在讓人看不透,也不知那眼神是好是歹。
「花婆婆,你怎麼在這裡?」
蕭定亂眼神一掃,驟然發現門窗都是插著的,心下登時一驚。
花婆婆雙眼一亮,面皮皺動,似在微笑,道:「孩子,你總算醒了!」
蕭定亂聽這語氣不對,心下一沉,沉聲問道:「婆婆,難道我這一覺睡了很久?」
花婆婆道:「半個月了!」
蕭定亂一臉驚訝,驚得立即口吃,差點咬了舌頭,瞪大眼睛道:「半,半個月?」
花婆婆點了點頭。
蕭定亂登時心中驚濤駭浪平靜不得,這難道就是傳說之中的南柯一夢,一夢百年?!他心下震驚,但見花婆婆神色憔悴,方知不妙,當下問道:「婆婆,您在這裡守了半月?」
花婆婆點了點頭,已極是疲憊,眼中儘是幽幽的黯淡之色,想來已是支撐到達極限,眼看就要耗盡體力暈過去了。
這時門外傳來咚咚敲門之聲,林櫻的聲音從外急急傳來:「花婆婆,你還好麼?」
花婆婆有氣無力道:「小姐,總算沒有事了!老生已不行,須得歇歇了!」花婆婆勉強起身,開了房門。林櫻在外問了一聲:「醒過來了麼?」花婆婆點了點頭,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林櫻神色一變,連忙扶住花婆婆,瞥見蕭定亂一臉迷茫之色的看過來,登時心中有氣,狠狠瞪了蕭定亂一眼,咬著銀牙道:「害人精,多事的冤家啊!」
當即林櫻也管不上蕭定亂,自扶著花婆婆出了房間,待到把花婆婆安頓妥當,方才返回。
蕭定亂心間疑惑如天一般大,目見林櫻進來,也不等她發惱抱怨,迎面便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如何就睡了半個月?這半月裡出什麼大事沒有?阿呆現況如何?」一連串的問題爆豆似的,直把林櫻問的秀眉緊蹙。
林櫻一面打開窗戶讓屋裡透氣,一面道:「你出魂了,魂遊身外你知不知道?」
蕭定亂大驚失色道:「什麼?真有這種事?」
林櫻歎道:「幸虧花婆婆發現的及時,不然你早魂去九霄,死的不能再死了!」
蕭定亂道:「你給我講講,我還是不明不白!」
林櫻道:「所謂的魂魄,就是人的先天之氣最為精華、最為本源的那麼一縷,是命性的核心根本之所在,溝通自然亦不過是讓這一絲氣之精髓與自然萬象之氣產生交鳴,而所謂的氣機也是這一縷氣之精華釋放的一種獨特氣息,介於存在於不存在之間,總之修煉內氣的關鍵都在這一縷氣之精華上面。若是這一縷氣釋放出了體外,到了自然之中,就是出魂,就好比一個嬰孩落入了大海之中,幾個浪頭浮沉衝擊就完蛋了,異常危險。虧得花婆婆及時發現不妙,立刻關上門窗,以自身氣機竭力抵擋自然之氣的湧蕩衝擊,不然你如此冒冒失失的魂魄出體,不死才怪!沒有一點準備,魂魄出體,哪怕別人一口氣吹來,都能把你魂魄吹散,散於天地間,再難聚合,神仙也無力挽救。你這下該知道那是何其的危險了?!」
蕭定亂驚的說不出話來。慢慢回想,林櫻所說種種的確符合自己當時的感受,暗暗慶幸自己危機關頭如有神助驟然醒來,那一縷氣之精華重歸體內,亦即神魂歸體,撿回一條命。
蕭定亂心下念頭急轉,亦驚亦喜道:「難道我冥冥之中接觸到的世界,就是武祖經上所載的自然萬象氣宗界?」
林櫻道:「沒有錯!混沌伊始天地初開,化清濁二氣,衍化天地萬物,所以天地萬象一切種種皆始於氣。這個世界另有一種境界,那就是只有魂魄能夠感受到的自然萬象氣宗界!修煉內氣之人,引自然之氣的第一步便是身合自然,正是以己身魂魄與某一自然之氣產生接觸、進而親近、最終交融,一吐一納間就能為其所用。但是一般人絕不敢魂魄出體,這太危險也太玄秘,但是靈魂出體同樣好處巨大,是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極端法門,玄之又玄,烏有定式。沒想到你居然走了大運,完成了這等百年難有的壯舉。你給我講講,你魂魄所見的氣宗世界有多大?有沒有一畝大小?」
蕭定亂眉頭一皺道:「一畝?」他一臉的奇怪之色,似乎魂魄所見乃是一片汪洋,浩瀚無際,不知多多少萬頃,無法計量。
林櫻下意識道:「難道只有一方大小?」
蕭定亂搖了搖頭道:「環顧四周看不到邊際,沉落其中見不到極底,各種顏色交雜混合,氤氳流淌……我只能用龐雜不堪、浩大無極來形容!」
林櫻瞪大了眼睛,沉聲道:「你確定沒有胡說?」
蕭定亂篤定的點了點頭。
林櫻雙眼機靈靈一轉,心中大潮狂湧,暗自驚道:「史載武祖燕五九,領悟元神之道,靈魂出體,感應到的自然萬象氣宗界也不過百畝之大、呈九色而已,後來天下無敵,劍破蒼穹,白日飛昇,成為神話!好一個蕭定亂,好一個龐雜不堪、浩大無極……」
林櫻心間震撼攸乎平復,不盡信,鼻頭皺了皺,哼道:「熏死人了,快去洗澡!」
蕭定亂一臉苦笑道:「我身軀麻木動彈不得,如何洗澡?你幫我?」
林櫻冷笑一聲,身形一閃居然抱起蕭定亂疾行如風直往浴室而去。蕭定亂錯愕非凡,反倒緊張的說不出半個字來。
難道真的是報應?
他又想到了曾經偷看林櫻沐浴的一幕。
咚!蕭定亂正心緒不寧的浮想聯翩,已被林櫻扔入浴桶之中,蕭定亂神色尷尬,發現浴桶之中居然灑滿花瓣。
林櫻臉頰微紅道:「便宜你了!」
蕭定亂還沒反應過來,兩桶涼水當頭澆下,只把蕭定亂心頭的一切旖旎想法沖了個空。
直到水齊到脖頸,林櫻方罷了手,拍拍手道:「慢慢泡著吧,一個時辰之後我再來撈你起來!」話落,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