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
氣乃先天,流轉於肉身心靈之間,通命性、接續陰陽,而氣則是自然,存於天地之間而無處不在。人一呼一吸,吸入自然之氣,流進身體,然不得其精華,蓋因不通自然,不得法門。人食五穀,故有智慧,是因為吸收了五穀精微之氣,將氣於臟腑之中化為了先天之氣,所以人才有大智慧,雖無凶禽猛獸之悍,卻能為萬物之靈長,皆是氣的作用。
自然之氣,千千萬萬,卻非皆為善類,譬如陰煞氣,惡毒氣,吸之入體,必遭其害。然如東方紫氣、木靈之氣、后土之氣、玄水之氣等等,皆為益類。蕭定亂攝東方紫氣入體,等於是以法門溝通自然,化自然之氣為先天之氣,可謂食氣者。
大凡習武有成者,無不是氣血旺盛之輩,多有常人不及之能,正是因為通過訓練,使得體內先天之氣厚於常人,改易體質,激發潛能,滋潤根骨。外、內、氣、元、神,種種武功、心法的最終精髓就在於使得人合於自然,開發潛能,使得命性得以改變,壽數增加,到達壽與天齊的長生不死之境界。是以才有種種心法,神妙處各不相同,但無不是追求通自然造化,求天人一體,開發自身潛能,雄厚先天之氣。
單純修煉武功招式,橫練外家功夫,對於氣的增長效果最弱,非但如此,對本身還有一定的傷害。譬如江湖中非常有名的一種掌法——鐵砂掌,長久修煉會破壞雙手之上的數條經脈、神經,傷害肺臟,歷久必積癆,壽數大減。
是以練武者在追求武功招式之妙的基礎之上,多求練氣之道。
武功之始,本是用以征伐殺掠,但隨著歷史的演變和人類智慧的發達,已從戰爭工具變化成為了一種尋求天人合一的求道途路。武道的意義已不在於武力和殺伐,更超越了強身健體這個範疇,已成為道。
古語有云——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為武。
是以武道的精髓在於氣,在於修煉命性。氣既為肉身之能量,又為精神之原力,故而習武便是求道,練肉身,修心靈。這一點,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表現的尤為突出。練就此經,可餐霞食氣,可增強肉身之力量,時時砥礪心靈,須得自伐心魔,心意堅定若磐石,方才能步步前行。
蕭定亂立於窗前,雙手還保持著握拳的姿勢,腦海之中閃過楊月當年給他講解練武之道的一幕幕,直到這一刻,原本迷迷糊糊的道理頓時恍若醍醐灌頂,變得有幾分通透起來。
腦海之中念頭一閃而過,蕭定亂不禁又搖了搖頭,歎道:「可惜若非趁人之便,我也不可能引得紫氣入雙掌蓮花紋,化氣為氣,看來我離妙法心經的入門都還差得遠……江湖中羈絆太多,不平太多,道理太多,規矩太多,恩怨情仇太多,我如何能在紛紛擾擾之中,求的武道至境?!」
三百年前,玉清道人於龍虎山頂坐關三百年,一朝出關,天降九色彩霞,乘雲而去,如同仙家。
七百年前,天機老人以一根通天索直上青天,渺渺仙去。
一千二百年前,天姥峰上生萬千彩蝶結通天之橋,天姥峰主方天玉涉蝶橋而通天庭。
兩千年前一代劍俠燕五九舞劍三十六月,以掌中劍盡破虛空,切割通天玄梯十萬八千階,拾階而上,直上仙宮。
這些玄之又玄的傳說一一在蕭定亂腦海之中閃過,一個個白日飛昇,直達天宮仙境的人物,無不是改易命性,通天地之變而白日飛昇,問鼎長生。
縱觀古今,這樣的存在也不過寥寥數人。
有此天命者能有幾何?!非一片赤誠之心,心無旁騖追求武道之極的絕世人物所不能成。
蕭定亂心嚮往之。
吱嘎,林櫻忽然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個精緻的木匣子。林櫻一眼就看到蕭定亂呆呆立於窗前,雖有異響,卻毫無動靜。她頓時心中好奇,微微靠近蕭定亂,頓時瓊鼻皺起,升起一臉厭惡之色,立時驚叫一聲:「臭死人啦……」一手抱著匣子,一手不住在鼻前扇著,撤身一直退到了門邊。
蕭定亂這才回過神來,頓覺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腥臭惡味,心有所感的一轉身便看到林櫻極是忌諱的樣子,當下便之所以然,尷尬道:「偶有靈感,練功練到入迷處,出了一身臭汗,林姑娘不要取笑,請問哪裡可以洗澡?」
林櫻哼道:「什麼功夫這麼厲害?我才離開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出這麼一身臭汗……還有,叫我小姐,從現在起你的身份是林府的老管家,是我的僕人!」林櫻仰著臉,幾乎是那鼻孔對著蕭定亂,展現出來刁蠻性子。
蕭定亂只覺得渾身黏黏膩膩,滿是腥臭,哪裡去聽林櫻說話,連問道:「林姑娘,哪裡可以洗澡!」
林櫻氣的一跺腳,哼哼道:「孺子不可教化……哼,往外走右手第三間……」
她話聲才落,蕭定亂已奪門而出。
林櫻把手中木匣輕輕放下,在屋裡轉了一圈,同樣是在窗前站定,怔怔的看著東方的一抹紅霞。
「那邊的老怪物今天早上練功了?」
林櫻忽然問道。
「是的,小姐。今兒早上破曉時分天朗氣清,馬老怪練了一陣子。」花婆婆不知何時出現在林櫻的背後,緩緩的說道。
「他呢?」
林櫻不急不緩的問道。
花婆婆渾濁的眼睛轉了轉,道:「不簡單,餐霞食氣!不過我看似是第一次,手法還不純熟,沾了馬老怪的光,吸了許多東方紫氣。老身絲毫都看不透那是什麼法門,只看見他雙掌之中有絲絲銀芒閃亮,縷縷紫氣好若萬流歸海一般匯聚到於雙掌之中。」
林櫻淡淡道:「蕭盛道的兒子,總應該有一點不凡之處的,花婆婆你說是麼?「
花婆婆點點頭道:「這倒是,虎父無犬子,如果是個廢物,老爺也不會叮囑小姐多上心!」
林櫻擺擺手道:「婆婆你去吧,天快明瞭,我得準備準備今日的聚會,順便打探一點消息。永安府太過複雜,若是由著這犢子胡來,說不得小命不保,哼,苦了本小姐還要護著一個大男人……」
花婆婆老臉上慈和一笑,退了出去,鬼魅似的消失不見。
這時蕭定亂正好洗完澡,終於一身清爽,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
林櫻上下打量了蕭定亂幾眼,眉頭微微一皺道:「你瘦了!」
蕭定亂嘿嘿一笑道:「林姑娘眼睛真是毒辣!」的確,經過彼時一番鍛煉,他渾身的肥肉稍稍減了一絲,肉眼幾乎看不出來,卻沒想到林櫻居然一眼道破。
林櫻面色一肅道:「叫我小姐!我是小姐,你是僕人,你怎地要我講一百遍才記得下麼?」
蕭定亂抱怨道:「我怎麼就淪落成僕人了?明明不是當你的護衛,僕人只是一個假身份、幌子麼!你還真把我當僕人對待啊?!」蕭定亂心裡憋屈,誰願為為奴為僕,受那頤指氣使?!
林櫻頓時不樂,瞪著蕭定亂一言不發,足足瞪了蕭定亂一炷香的時間,蕭定亂終於敗下陣來,歎道:「妖孽!僕人就僕人吧!」
林櫻面色清冷道:「你叫來福!」
蕭定亂大叫道:「來福?能不能不要來這種俗不可耐的名字?」他大約記得,在他遇到的那些管家當中叫來福的大抵都是又猥瑣、又下作的醜惡貨色,是以對這麼個名字極是反感。
林櫻反問道:「蕭家阿丑這四個字還不是俗不可耐?不叫來福叫什麼?叫來勁?叫旺財?哼,你自己選罷!」
蕭定亂一聽,臉都綠了,潰不成軍道:「來福,天吶,我叫來福!」叫來勁還不得讓人笑死?至於旺財麼,好兄弟曾愛財似乎有一條狗就叫旺財,就更不可取了。
林櫻輕哼道:「這還差不多!」然後輕輕一揮手,使喚道:「來福,過來!」那呼來喚去的勁兒,頓時讓蕭定亂窩著一肚子火。蕭定亂心裡算是明白了,這娘們兒是在整自己,可偏偏自己還無話可說,誰叫自己是堂堂男兒,說話自然要一言九鼎。
蕭定亂依言到林櫻面前,林櫻細細的看著蕭定亂的面龐,一言不發的審視了許久後才緩緩的站起身來,打開桌上的匣子,小心翼翼的從匣子裡取出一張半透明的膜,輕輕攤在掌心。
蕭定亂目光一掃,登時驚訝道:「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當然是用人的面皮做成的面具,一般以健康俊朗的年輕男女的面皮為最好,在其斃命後一炷香的時間內剝下,然後以秘製藥水浸泡,經過異常繁複的工序處理,製成一張毫無特點的纖薄面具。一旦戴上,面具緊緊的貼合臉面,好如一層皮膚,幾乎不能看出破綻。如果再加上高超的易容手法,可說是一面千幻。
蕭定亂這才知道林櫻所言改頭換面的真正意思。
林櫻清冷道:「坐下,仰面,抬頭。」
蕭定亂依言照做。林櫻神情專注,將人皮面具由下而上一點點蒙在蕭定亂的臉上,然後用粉撲輕按,如按摩一般,直到面具緊密無間的貼在了蕭定亂的臉上,方才停下來,然後又端詳了一陣,拿出畫筆、眉筆、鑷子、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膏粉等共計十幾樣,開始在蕭定亂的新「臉」上大肆發揮起來。
改頭換面足足用去一個時辰,待到最終成功,已是大早上用早飯的時間。蕭定亂拿起鏡子一看,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只覺得鏡中人異常的陌生,滿臉雞皮褶皺,頭髮斑白,一撮亂糟糟的鬍子,稀稀拉拉的兩條眉毛耷拉著,卻沒有一點很假的感覺。這的確是一個老管家的樣子,蕭定亂第一時間想到了木老,心中哭笑不得。
林櫻自得道:「怎麼樣?」
蕭定亂由衷讚道:「實在是高明……不過,眼睛似乎不對,不像老人的眼睛?」他才不足二十,一雙眼睛之中朝氣蓬勃、毫無世故的滄桑痕跡,自然不像老人的眼睛。
林櫻雙眸一亮,問道:「是麼?」她的手忽然一抖,一團煙粉猛然打向蕭定亂的雙眼。蕭定亂避之不及,粉末頓時落入雙眼裡。蕭定亂只覺得雙眼之中一陣疼痛,雙眼哪裡還張得開,大滴大滴的眼淚簌簌的落下。
蕭定亂又急又怒道:「你?!」
林櫻慢條斯理道:「不用緊張,三五天就好了。你張開眼睛再看看,是不是很像了?」等到不再流眼淚,蕭定亂方徐徐張開眼睛,便看到鏡子裡那雙完全陌生的雙眼,渾濁無光,暗淡無神,時而精芒一閃,這不正是一個典型的垂垂老者的眼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