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亂詫異道:「你怎麼不能死?」但凡一個人身臨死境,都會怕死,極端恐懼,除非有某種依仗,否則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這女子不過是楊府一個被主子玩膩後被趕出去的丫鬟,又憑借什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女子嗚嗚道:「我,我有孩子了……嗚嗚,我不能死……我還要等我的孩子殺了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原來她不是有所憑借,而是有莫大苦衷,大願未了心有不甘。
蕭定亂沉聲道:「孩子?楊武鬥的孩子?」女子口中那狼心狗肺的東西自然也是指楊武鬥。
女子沉默下來,表示默認,謹慎而慌張的穿著衣服。這女子心腸也著實不善,居然想要讓自己的孩子在將來殺死他的父親。
蕭定亂道:「楊武鬥是個什麼樣的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尤其是他身邊的人——會武功的人!」
女子一愣,於黑暗中看向蕭定亂,怔怔道:「你,你問這些做什麼?」
蕭定亂眼神一閃,冷酷道:「殺他!」
女子一個寒噤,旋即低聲道:「他是一個該死的人,除我之外已禍害了不止十個丫鬟,每每玩膩了都會被無情的趕出楊府,甚至連一點撫恤都不給,視女人為玩物,而且心狠手辣,刁鑽蠻橫,專做仗勢欺人的勾當。」
蕭定亂並沒有把這些完全當真,一個怨毒的女人會不吝用任何醜陋的言辭形容她所怨恨之人的,言語間有失偏頗是必然。他只想知道他想知道的。蕭定亂問道:「他武功如何?」
女子道:「他擅長用刀,刀法又準又穩,曾經在我面前表演過一次,用他的佩刀將我的一根頭髮一分為二。快刀剖發,楊府上下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他的刀很準,准的讓人害怕。」
將頭髮一分為二?!
這樣的準頭和手法的確讓人叫絕,讓敵手膽寒,蕭定亂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蕭定亂深吸一口氣道:「他身邊的人呢?」
女子道:「他身邊只有三個人,三個很古怪的人,我從來沒見過他們出手,楊武鬥出手的次數都比他們多,他們在楊武鬥的身邊就像無用擺設一般。但是這三個人看人的眼神很可怕,讓人全身冰冷。」
蕭定亂想了想又問道:「楊武鬥有什麼癖好?」
女子毫不猶豫道:「只有三個。第一位是武功,第二位是酒,第三位是女人。他喜歡強|奸少女。他一旦有客人都會喝的伶仃大醉,他一旦喝醉,什麼人都是他的朋友,對人就完全沒有防備心,但是他身邊的三個護衛不會喝酒,也不會離開他片刻。」女子的眼神忽然變得冷冽起來,充滿了怨恨,黑暗之中似有道道幽光,冷冷的低聲道:「如果要殺他,他喝醉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機會!」
蕭定亂盯著已穿好衣服的女子,忽然問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一個不會武功的丫鬟,怎麼可能悄悄溜入防衛森嚴的楊府。」
女子淒然一笑道:「一個女人總是會有一點女人的優勢的,不是麼?我只怪自己生的不醜,容貌是我平生最大的罪,是毀了我一生的禍根。楊武鬥這個畜生粗暴的玷污了我,把我養在他的身邊,等到玩膩了就把我一腳踢開,趕出楊府。你知道麼,那時我已知道我懷了孕,但卻不能讓他知道,楊府上下是絕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我也是女人,有的女人叫公主、叫小姐,我卻只能被叫做賤人、叫蕩婦。我艱難的將孩子生下來,孩子已快兩歲,但我無依無靠又如何能夠養活他。弱勢的女人都是被蹂躪的對象,我只想將孩子平平安安的養大,將來替我殺了那個無情無義的畜生……」
蕭定亂一語中的道:「你需要錢?」
女子點頭。
蕭定亂歎道:「你不過是一隻羔羊,卻想要與虎謀皮,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你大概是想以孩子做威脅,讓楊武鬥給你一筆錢然後你和孩子遠走高飛罷?」
女子默然點頭,承認了這種敲詐的心思。
蕭定亂毫不避諱的嗤笑道:「你很蠢,蠢女人一個!這樣不但會害了你,還會害了你的孩子。」
女子道:「沒人知道我的孩子在哪裡!」
蕭定亂冷笑道:「除非你永遠不和你的孩子團聚,否則是不可能逃過楊家的眼睛的。」
女子忽然笑了,淒慘的笑著道:「我真的是一個賤女人!哈哈……其實孩子我已經托付給別人。我只想放手一搏,如果我沒死,我會帶著孩子和錢財遠走,如果我死了孩子也會長大,他也會知道母親死在哪裡,將來還是會為我報仇。在我心裡,我恨著那個畜生,但同樣愛著那個畜生,沒有愛,我的恨怎會如此強烈……」
蕭定亂微微一愣,不能理解這種恥辱中誕生的愛和那愛愛恨交織矛盾,他從未想過一個女人的心會如此複雜、混亂。但他知道一點,這個女人出現在這裡,其實已視死如歸,也許她真的不單單是為了錢,而是想死在楊武鬥的面前,因為愛、更因為恨。
再平凡的一個人背後,也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故事。
蕭定亂緩緩站直,收起手中的匕首道:「你走吧!也許他死了,你的愛和你的恨都會泯滅。我不殺你是因為有個可憐的孩子背負著莫名其妙的仇恨,我想要他好好長大!記住,我叫斷魂……」
女子從地上爬起來,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你不殺我?你要去做什麼?」
蕭定亂道:「我不殺你是因為我可憐你和你的孩子。而我麼,當然是去做我本該做的事情!」
女子忽然嘶叫道:「我不要任何人可憐,我為什麼要你可憐……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你以為你是什麼,能可憐這個、可憐那個?誰不可憐?誰又真的可憐……我們都不過是掙扎不息卻終究一死的可憐蟲而已……哈哈,可憐蟲可憐可憐蟲……」
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嚎著,近乎瘋狂的悲觀、絕望的聲音響徹。
她的話狠狠刺痛了蕭定亂的心。
誰也不需要誰的憐憫,一個人能完全主宰的只有自己,能做好自己不留遺憾的歸於塵土已可堪稱奇跡,而憐憫不過是一種心靈的消遣罷了。
「憐憫難道是偽善?」
蕭定亂呢喃了一聲,已沒時間讓他深究這個問題,因為整個楊府已隨著女子的嘶叫燈火通明。他要在楊府的家丁、家將趕來這裡之前離開。
推開門的瞬間,蕭定亂藉著門外微弱的光明看了一眼黑暗中女子的臉,那是一張精緻嬌美的白皙臉龐,姿容出眾,此刻卻一片蒼白,瞳孔中全是絕望的死寂。她已被逼瘋了,瘋狂的嘶喊著,胡亂的叫著,但那雙眼睛卻沒有半點波動,好像一潭死水,渾濁而幽深。
蕭定亂內心狂跳,闔上門沿著廂房向後院而去。
整個楊府都被女子的嘶喊驚動,但唯獨後院安安靜靜,沒有絲毫動靜。
蕭定亂沿著牆角躍入後院,迎接他的卻是三柄明晃晃的刀。三個壯漢毫不遲疑的撲向蕭定亂,將其死死堵在牆角。
蕭定亂側身一撞,躲開其中兩刀,第三把刀直向他面上劈來。蕭定亂眼神一動,匕首寒光一閃出現在他手裡。匕首驟然刺出,旋即迎著刀口一挑,將那一刀挑開,然後借勢向前一戳,已剜入那大漢的胸膛。壯漢一聲慘叫,向後跌倒,蕭定亂身形宛若鬼魅,驟然向前一步,身形一轉,行雲流水一般,匕首割向第二個大漢的腰間。那大漢見勢不妙,橫刀擋來,蕭定亂匕首去勢不變,左手霍然一拳打出。重拳出,風破響,一拳直打在大漢的臉上,喀嚓一聲,這大漢整張臉都向一側扭曲,一口碎牙並涎水飛了出來,身體旋轉扭曲,晃了兩晃便暈死過去。剩下一個人已滿臉驚慌,折身欲跑,要去報信。蕭定亂只是看著他虛虛實實的一刀猛劈過來,折身便退,臉上浮現出冷笑。
「有刺……」
壯漢掠出三步,發聲正要求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一隻猛然從他身後探出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然後他便聽到了什麼破碎的聲音,乾脆而短促,意識開始旋轉模糊,然後他什麼也不知道,委頓倒地。
蕭定亂絲毫不敢多做停留,看了一眼前面一排高大房子,樓上樓下一共兩層,第二層上隱隱有燈火亮起。他身形疾動,掠向房子前面的假山,打算在那裡略微停頓借力,一舉潛入房子中。
他已聞到了酒的味道。
如果那個女人說的沒錯,那麼楊武鬥現在應該已經醉了。
嗖!
熟料到破空之聲驟然響起,暗器從四面八方射殺而來。蕭定亂身影掠動的更快,猛然掠上假山,直上到山頂,腳尖發力,整個身體都飛了起來。
身在空中,他猛然聽到一聲慘叫,他的心弦不由的一動,腦海裡浮現那雙絕望的眼睛。
慘叫聲,正是那個柴房裡的女人的聲音,淒厲而悠長,讓人頭皮一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