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醜名頭旺盛那兩年,曾有很多夢想。譬如加入龍陽門那樣的氣功門派,力爭修煉氣功。能夠修煉一部氣功秘笈是江湖中很普遍很大眾的夢想,阿丑也不例外,而且就算加入了大門派,天資不出眾也不一定有機會修煉;又如組建一個鏢局,自己當老闆和鏢頭。他很喜歡走南闖北,閒不下來;還有帶兵做將軍,亂七八糟一大堆。
不過現在看來,都有一點遙遠。
他心裡很煩躁。
晚上玉芙陪著他在皂莢樹邊看星星,凝視著寶藍色深邃的夜空。他一點點開始平靜下來,緩緩的收回目光,看著默然給他推拿的玉芙,問道:「芙兒,我回來後你第一次見到我,就不覺得驚訝麼?」
玉芙詫異的嗯了一聲,輕聲道:「你胖了但眼睛沒有變,我一眼就能分辨。眼睛通心,你的眼神啊還像過去那樣光亮,所以我不驚訝,一眼就認出來你。」
阿丑道:「如果是其他人呢?我胖成那樣,本應該沒有幾個人能認出來的。」
玉芙小心翼翼道:「沒人會相信蕭家阿丑會變成胖子的!人們只會記住那個雄姿英發的阿丑。」
阿丑點了點頭,呢喃道:「可是為什麼劉堂英、王掌櫃、還有鬼影,卻一定都不驚訝?!倒是當初那個劉老,神色間有些異樣。」
玉芙隨口道:「那些人,恐怕是知道你的情況,個個來者不善。劉老是局外人,所以才會驚訝。」
阿丑自嘲一笑道:「盧靖與我決戰前,信誓旦旦說絕不洩漏出去半點消息,否則天打五雷轟。看來,這是一個騙局。」
玉芙道:「下一次,你在所有人面前把盧靖廢了,狠狠報仇。天雷不轟他,你替天行道!」
阿丑笑了笑。
現在他自己有多弱,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連個十歲稚童都不如。身邊能有玉芙陪著,他安心,滿心劫後餘生的幸福。
老婆婆忽然蹣跚的走到院子裡,呵呵道:「老婆子沒妨礙你們小兩口|交心罷!」
玉芙羞得直低頭,阿丑理所當然,一臉微笑著搖頭道:「奶奶是有什麼事吧?」無事的時候奶奶很少說話,要麼低頭做家務要麼靜靜的打量著阿丑,一臉慈祥。
玉芙和阿丑都叫老婆婆奶奶,老婆婆聽了很高興,笑的合不攏嘴。
奶奶慈祥道:「沒打擾就好,老頭子啊要見見你,他精神不太好,偏偏覺得你能說上話!你到裡屋去,他想和你說幾句話。」
奶奶笑容神秘。
阿丑起身,步履有些蹣跚,走進那間永遠關著門窗拉著厚厚窗簾的屋子。他心裡也格外好奇。玉芙說這間屋子三天才開一次,是奶奶送吃食,一碗白粥。阿丑不敢相信,一碗白粥能管三天,長此以往非餓死不可。
阿丑推開門一走進去,厚實的門就吱嘎一聲關上了。屋裡響起一連串的惡劣咳嗽聲,四面八方,直叫阿丑一陣心慌。那咳嗽聲實在是讓人心驚,只怕是一個不好就要斷氣的樣子。屋子裡沒點燈,黑洞洞的。阿丑隱約看見一雙幽幽的眼睛和一把白鬍子。老頭子原來沒有頭髮,頭皮在黑暗裡也似乎在反光,有光澤。
「蕭定亂?」
老頭子咳嗽一停,就問道,聲音低沉。
阿丑心中一驚,他不明白神秘莫測的老人從何而知他的真名,一時之間也未開口回答。
老頭子又咳嗽了幾聲道:「楊辰楊月把東西都給你了?」
阿丑一驚,更覺得奇怪,卻如實道:「都給了我。」他知道這一對老夫妻,都不簡單,是隱世高手,似和自己的身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若不然,非親非故為何救他,而且還不止一次。事出蹊蹺必有妖。
老頭子道:「甚好!你過來……」屋子裡的燭台悄然亮了起來,一點燈火跳躍。
阿丑這才看到一個光頭老人,頭頂上燙著兩行戒疤,原來曾是個僧人。老人一臉的疤痕交錯縱橫,異常猙獰,端坐在高背椅子上,一動不動,凶神惡煞一般。
阿丑一愣,緩步走上前去。
老人忽然出手一點,點在了阿醜的丹田之上。阿丑只覺得一陣鑽心之痛,身體縮成一團。他面前的老頭,壓根都沒有動過,但他確實被一根中指在丹田上點了一下。老人的速度,比奶奶的刀還要快十倍。
阿丑功夫雖已全廢,但眼力還是不差,他確定自己之前從未見過如此迅捷的手法。那一指頭力量不大卻毒辣至極,痛的阿丑眼淚都要流出來,彎腰縮成一個肉球。他寧願挨十刀,也不願再吃這樣的指頭一點。
老頭子見狀滿意道:「內力都耗盡了,絲毫不剩。楊辰和楊月兩個老傢伙,雖然害你誤入歧途,不過現在都沒有一點影響了。現在你就像一個嬰孩,可以重新朔造。」
阿丑不明白,奇怪道:「您是誰?要做什麼?」他到現在,也沒法子直起腰。
老頭子的聲音永遠單調而平靜道:「我該是叫你一聲少爺的,不過我和你爹是死對頭,我就不叫了。」
阿丑更加不明白,奇怪道:「你為什麼應該叫我少爺?你是我爹的對頭,為什麼又要救我?」
老人道:「我叫你少爺,是因為我是你們蕭家的管家。至於救你麼!蕭盛道都死了,我和你一個小輩計較什麼?」
阿丑沉默了,這不是一般人的邏輯。但凡恨上一個人,總是會禍及家人的。但這個老人顯然不同,對他完全沒有敵意。
老人又道:「你爹死前,是把你托付給我的。到頭來,他還是覺得我才信得過。他叮囑我傳授你功夫,讓你做將軍,平定天下。所以你叫定亂,是他的遺志。現在我要兌現承諾,傳授你一門功夫,學還是不學你自己決定,我這把老骨頭不強求你!」
阿丑心中忐忑。
老人提醒道:「練了我這一門功夫,從此以後不能修煉任何內功心法、氣功心法、元功心法,就算絕世神功心法也不能,再高明的心法與你都沒緣分。」
阿丑心頭狂震,從未聽說過有如此霸道的功夫。
老人繼續道:「非但不能修煉任何心法,也不能勁力外放隔空傷敵,就和外功沒有區別,仰賴拳腳兵刃之利。」
阿丑下意識問道:「這門功夫有什麼出彩的地方?」
老人眼中寒光一閃,道:「力量大,速度快,反應疾,身軀精,生機旺。」
阿丑心跳已全亂,震驚已不足以形容。這五點乃是一切功夫的五個要訣,五者往往不可得兼,偶有上乘武功秘笈,得其中二三要素,都是無價之寶。五者兼具者,恐怕元功心法都不及。
阿丑內心一熱,也許是盧靖憑借一身外家功夫將他徹底打敗的緣故,也許是老人那威力絕倫一指頭的緣故,他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了下來道:「我學!」
老人沉默下來,似乎在給阿丑時間再考慮,眼睛閉了起來。
阿丑一臉篤定,沒有改變決定的意思。
老人等了盞茶功夫,眼睛閉著,終於道:「我現在便傳你心法,你從此以後,用心修煉便是了。」
阿丑詫異道:「心法?!」外家功夫只有招式,是沒有心法的,他如何能不詫異,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外功。
老人已經開始一句一句的講來,雙眼猛然張開,有一道道的血色凶光。
阿丑一驚,趕緊細聽,一連聽了三遍,銘記了下來。
老人讓阿丑背誦一遍,無誤,方叮囑一句:「不可外傳!」住了口,再也不說話。阿丑若有所思,漸漸的著迷,屋裡燈火一閃,恢復了黑暗。
阿丑渾然不覺走出屋子,額頭上滿是汗珠,感覺到全身有一股熱力流淌。他才念了幾遍這心法,暗暗參悟,身體上就有了變化。
那心法中偶有「幽冥」、「森羅」、「噬靈」、「冥王不動」等等詞句出現,非是善類。阿丑越琢磨,越覺得這心法鬼神莫測,深奧艱澀,字字珠璣,乃智慧之結晶,奪取了造化精華。其中那若有若無的邪意詭譎,使得阿丑心頭不由的有些悸動。
這一篇心法叫做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阿丑揣測其出自天禪寺。老頭子神秘莫測,從頭頂之上的戒疤阿丑卻判斷出來和天禪寺的受戒手法一致。他約略大概的猜想,無法考究。
既然是出自佛門,他心裡也就放鬆下來。
阿丑默默運轉三清九幽妙法蓮花心經,漸漸入迷,呆站在皂莢樹下,不知不覺便是過去三日。
三日之後,阿丑張開眼睛,眼中出現震驚之色,感受到了一股暗暗的力量充斥全身如暗流奔湧,拳頭猛然一握,微有氣爆之聲。
阿丑感覺到這功夫入門太快了,快得不可思議。運動心法,沒有內力,沒有真氣,激發出來的卻是純粹的力量,流淌在身體裡。他腦海之中不由的浮現出「魔功」兩個字,一陣凜然。
玉芙一直陪在在阿醜的身邊,形影不離。
奶奶盛著雞湯,笑呵呵道:「阿丑,快來喝湯。你才恢復過來,需要好好調養。過來,奶奶還有話叮囑你!」
阿丑和含玉到桌子邊坐下。雞湯清香,裡面放入了數種滋補的藥材,帶著微微的苦澀。阿丑毫不客氣,味蕾大動,狼吞虎嚥的連喝八碗,才覺得神清氣爽,不餓了。他一連三日都站著不動,練功入迷一切外物都不察,一醒過來便覺得腹內空空,餓慘了。
奶奶會心一笑,慈眉善目道:「你還在襁褓的時候,奶奶就給你餵過奶,也是這個模樣,饞的很!」
阿丑瞇著眼睛笑,玉芙一臉好奇,頗為認可的樣子。
旋即奶奶卻神色嚴肅道:「阿丑啊,老頭子傳給你的功夫,你要小心修煉。這一門心法傳言乃是從天而降,奇詭的緊。一念超凡入聖,一念墮落成魔。連你爹當年都不敢嘗試修煉。升天國,墜地獄,全在自己的意念之中。自己心裡頭的一把尺,不偏不倚,不浮不靡,方能領悟蓮華妙法。老頭子這麼多年,坐困黑暗之中囚身斗室之內,便是因為修煉這門功夫踏入岔口,入了魔道,害的現在一見天光,便要瘋狂……天禪寺方丈日日誦經,都無法化解老頭子的魔念,其害不淺……」
阿醜聞聲一驚,旋即淡淡一笑道:「我經歷大起大落,幾番波折,也大概知道,恆心靜意是一個什麼樣的境界。那把尺子我能夠把握。況且身邊還有玉芙,芙兒能夠時時刻刻提醒我,奶奶莫要擔心我!這何嘗不是我的一條出路。」
奶奶面色驟冷,騰一下站起來,手中握著一把刀,那把切牛肉的刀。
阿丑和玉芙皆是一驚,感覺到了森冷殺意。
奶奶神色嚴峻而充滿悔意,道:「我闖禍了!」聲音已經扭曲。
此時此刻正值晌午時間,當空烈日正盛。老頭子那終年漆黑的屋子猛然從中間裂開。老頭子依舊靜靜端坐在那架高背椅子上,驟然暴露在烈日之下,猛地張開了眼睛,竟是一片血色,讓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