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中,不光有名聲、有金錢、有女人、有大塊肉和大碗酒、還有陰謀、血腥和噩耗。身在江湖之中,你永遠不會知道,哪一刻會有一把冰冷的刀猛然從背後無情插入你的心臟。
江湖是一個夢,美夢和噩夢!
王掌櫃才做了一個美夢,噩夢便立刻降臨了。這一對孿生兄弟一前一後相繼來拜訪他。
火光中,阿丑看到了王掌櫃肥碩的身體被大火燃燒的油脂亂冒,脖頸處一道整齊的口子,鮮血大量的湧出來。他似乎被人一刀割裂了咽喉,自己極不甘心的掙扎走出來,然後撲倒在地,一隻手捂著脖頸傷口,一隻手向前狠命的伸出,似乎要抓住什麼,死不瞑目。在門邊,那個看茶的年輕夥計胸口被打爛,直接炸開,死狀淒慘。
王掌櫃一見鍾情,愛不釋手的寶匣不見了,所有的產業付之一炬。
阿丑嗅到濃烈的焦糊味道和刺鼻的血腥,胃部一陣猛烈緊縮,劇痛無比,忽然想要嘔吐。
他捂著微微凸起的肚子,不斷的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王掌櫃居然連算盤都沒能拿起來就被人一招殺死了,還有那個年輕小伙子,袖子裡永遠藏著的三枚刀幣都沒來得及打出,生生被人轟殺。阿醜的腦海裡浮現出騎馬掠過的人的影子,卻想不出他的模樣。他想不出那個人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解決掉這兩個一流的江湖好手。
他大步的離開這裡,沒法子再看下去。
夜已深。
丹陽城這樣的繁華城池,也已熄滅燈火。但黑暗中還進行著**碰撞,**交換金錢的勾當。
蕭索的長街,孤單,寂寥。
孤月懸空,銀輝流瀉。
街邊上,一個老婆婆的滷牛肉攤子還沒打烊,幾張老舊的桌子旁坐著三條大漢。三個大漢赤著膊,手上纏著粗糙的布條,背上背著刀,大口吃著大盤的滷牛肉,灌著殺口的燒刀子,高談闊論。
阿丑突然就想喝酒。
大概有一年,他沒有在深夜街邊喝過烈酒。
因為他不在夜裡殺人,也不用在夜裡喝烈酒壯膽。他經常在夜裡喝花酒,因為懷中有美人,身邊有兄弟,或者是仰慕他的公子少年盛情相邀,擺酒相待,那都是好酒。
但這一刻,他突然就想喝酒,喝烈酒。
他不是圖醉,而是想解氣。
王掌櫃死的太快太離奇,他覺得疑團重重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些粗豪的大漢,他一個都認不得,嗓門都很響亮,不像這青山郡溫和圓潤的口音,陌生的緊。
阿丑在一張空桌子邊坐下,風有些冷,他緊了緊衣衫,老婆子已經走到他面前,熱情道:「喝酒還是吃肉?」老婆子總是這樣問,讓人覺得奇怪。但凡在這個時候喝酒的人,總是要吃上一點滷牛肉的。但凡點了滷牛肉的,也總會喝一點酒。可是老婆子依舊是這樣多此一舉的詢問,從沒覺得不妥。
阿丑道:「喝酒沒肉,不美;吃肉沒酒,不爽。來二斤牛肉,二斤燒酒!」
老婆子步伐蹣跚,去切肉取酒。
隔著一張桌子的三個大漢之中一個黃發大漢邀請道:「小兄弟,過來一起喝,一個人多沒意思!我們正有一些事情要請教。」斷了一根小指的大漢招呼老婆子直接把酒和肉都拿到了他們的桌上。
阿丑笑了笑道:「三位不是本地人吧?」起身和三個大漢坐上了同一桌。
九指大漢哈哈一笑道:「我們來自大漠邊陲之地,初來咋到,路過此地辦一些事情。」
阿丑大口的喝酒,虛瞇著眼睛瞥了一眼三個大漢的刀,刀鞘被粗麻布緊緊的裹著,上面沾滿了血漬,乾涸成為一塊一塊的。
黃發大漢沉聲道:「小伙子,你聽說過明月刀沒有?」
阿丑點了點頭,道:「聽說過名頭,卻從來沒有見過。刀光明月,不分彼此,天底下最淒美的刀。傳說,看到刀光的人,都死了。」
最為沉默的獨眼壯漢咕嘟灌了一碗酒,哼道:「龍淵省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黃發大漢和九指大漢都是嘿嘿一笑,一碗一碗的喝酒,好像這酒不是酒,而是白水。
忽然,一隻髒兮兮的乾瘦野貓簌簌的從街道上跑過,九指大漢歎息道:「可憐的貓兒!」他夾起一片牛肉,竹筷子一抖,那肉嘶一聲飛了出去。正飛快跑過的黑色野貓兀地不動,嘴裡正咬著那塊牛肉,卻遲遲沒有動一下把那塊肉吞下去。
阿丑瞳孔一縮。
野貓的確很可憐,因為它已死了。
九指大漢忽然道:「小兄弟,你不該在這裡喝酒的,夜裡很危險!」
阿丑淡然道:「夜裡總是很危險的,剛剛我才看到有人被殺,屍體被火燒了。」
黃發大漢哦了一聲道:「你不怕?」
阿丑奇怪道:「怕什麼?」
獨眼大漢道:「怕我們!」
阿丑呵呵笑道:「你們有什麼好怕的。」
九指大漢笑容詭異道:「看見修羅刀殺生的人,都死了!你看那只野貓,貪吃一塊肉,是不是死了?」
阿丑道:「死定了!哦,你們是修羅刀,還讓我看見了你們殺生!可是那野貓並沒有貪你們的肉,天降橫禍。」阿丑恍然大悟。
獨眼大漢道:「所以,你死定了,大禍臨頭!」
阿丑一下閉了嘴,低頭喝酒。
三個大漢一臉殺氣,獨眼正要拔刀。
砰!
老婆子一聲驚叫,案子上一大壇還沒開封的酒被她大意之下碰翻了,酒灑了一地。老婆子擺攤夜裡賣酒賣肉,從來沒有打翻過酒罈子,今晚卻出了意外。老婆子一下驚慌失措起來,大叫道:「我的酒,我的酒……老頭子要罵死我了,罵死我……」她在原地打轉,急瘋了,忽然捉起了案子上切牛肉的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大叫道:「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黃發大漢冷眼旁觀道:「這老婆子瘋了,家裡的老頭子一定是個凶歷無比的吝嗇鬼!可憐,可憐……」
九指大漢則喝道:「老婆子,我們還沒付賬,你便死了,你家老頭子怕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老婆子聞聲驟然停了下來,渾濁的眼睛看過來,嘶聲道:「你們快些結賬,把錢給我……啊,我還是死定了!」
獨眼大漢捻著一塊碎銀子,走到老婆子面前道:「老婆子,把錢收好。收了錢,我送你上路!」
老婆子奇怪道:「我明天晚上還要擺攤,上路去哪裡?」
獨眼大漢道:「當然是成全你去死!」
他一隻手已握在了刀上。
卡嚓!
一聲脆響。
獨眼大漢的頭突然飛了起來,還有一截刀柄和一隻手。
老婆子驚叫一聲:「啊,你的頭和手怎麼跑了?見鬼了……」聲音沙啞而淒厲,驚恐已極。
黃發大漢和九指大漢面色急變,一把掀開桌子,站立起來。
獨眼的手,還有頭骨碌碌落地,身體卻兀自不倒,噴出大片的血霧。
阿丑還端著一碗酒,看見了一截紅色的刀。獨眼想要拔刀,卻突然死了,血色修羅刀只拔出了一小截。
殺他的人,出手太快了,神鬼莫測。
黃發大漢狂叫一聲:「瘋婆子,你敢殺我兄弟?」
老婆子驚慌道:「我沒有,我沒有……我什麼也不知道……」她渾身都嚇得顫抖,頓時雙腳不穩跌坐在地。
黃發大漢暴喝一聲:「去死!」
血光一閃,他的刀已經出鞘,血色之刀當頭劈向老婆子,刀影如血一般腥紅慘烈。
阿丑低頭喝酒。
黃發大漢的雙腿忽然又飛了起來,他的上半身一下跌落在地,鮮血狂噴,痛苦的連慘叫都發不出來,暈厥過去。
剩下一個九指大漢臉色急變,嚇破了膽。他大概的看到那老婆子出刀,快得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自己深諳刀法,根本看不出那老婆子出手過。他從未見過有這麼快的刀。
他心中一陣惡寒,身形猛然躥出,抓起地上的黃發大漢,比那野貓還要快十倍,沿著空寂的街道飛奔。
老婆子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地上打翻的牛肉,可惜道:「他們的肉還沒吃完,卻跑了。年輕人腿腳利索,你幫老婆子送去!」
阿丑喝完了酒,苦笑道:「我太胖了,累死也跑不過那壯漢的。」
老婆子開始收攤,一邊把東西裝上板車,一邊含混的歎息道:「宰牛宰了六十年,這人啊,還是和牛有些不同……」
阿丑忽然道:「這是大解體刀法?」
老婆子嗤笑道:「這是殺畜生的刀法!蕭家的小娃娃,快些走吧,丹陽府的兵卒就要來了……」
阿丑神色肅穆,行禮道:「多謝婆婆搭救之恩,晚輩告辭了!」
老婆婆道:「作亂的畜生,殺了也好,不然老百姓怎麼個活……夜深了,天黑走路,莫被影子絆倒……」
阿丑若有所思,轉身離開。
他卻忘了付賬。
老婆婆也似乎忘了,緩緩推著板車,沿著長街的另一頭漸漸遠去。
夜很冷,月很圓,阿醜的影子很長!
影子怎麼能夠絆倒人?!阿丑想不明白,他腦子裡開始想一些事情,從劉堂英和劉老突然出現在村頭開始。
忽然,他一個踉蹌,就摔倒了。
阿丑一驚,覺得膝蓋一陣疼痛,已擦破了皮,街道地面的石板太糙了。他略顯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呼吸一下都停止了。他只看見一道黑影鬼魂一般的出現在他的面前,無聲無息,似在飄蕩。
夜風陰冷的嚇人。
這是鬼?!
阿丑一口氣喘過來,沉聲問道:「你是鬼影?」
鬼影發出陰惻惻的低沉聲音道:「死了兄弟的鬼影。」
阿丑道:「那你一定就是鬼影了,鬼手在我手底下成了真正的鬼,你終於要來給他報仇了?」
鬼影道:「沒錯。鬼手死的好慘,蕭家阿丑,你死定了,會死的比鬼手還慘一百倍!」
嗖!
鬼影消失了,留下陰森的恐懼和死亡的陰影。
他喜歡欣賞獵物的恐懼,而且會在獵物最恐懼的時候割裂其脖子。那樣,他能感覺到快樂。
阿丑卻理也不理他,邁開步子往街道的盡頭走去。
長街盡頭,百丈之外便是他落腳的客棧,那裡有一棵老槐樹,是再明顯不過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