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一個人坐在江邊的長椅上,任憑春風吹散了頭髮。
我的手,我的心,不屬於我自己了…
菲看著自己那雙帶著黑手套的手兒,目光空洞,而手套上粘著不知名的液體。
「好些了嗎?」喬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菲的身邊。
聽到這熟悉而又踏實的聲音,菲覺得有了依靠,眼睛一熱,對喬說道:「薩琳娜,不是從傑斯那裡來的。」
「嗯,我知道」喬笑著說道。
傑斯,被聖維綸圖書館的人們稱為沒禮節的狂妄之人,更不禮貌地則稱他為瘋子。這個男人是圖書館最不受歡迎的人,所有人都不想談論他,提他的名字都是一種禁忌,他永遠活在圖書館的陰影中,是圖書館的幽靈,但如果圖書館要是困難的話,可以解散後勤部,可以解散魔法聖使,可以解散大部分圖書管理員,但不能不要這個人。傑斯曾經公開表示,當今的圖書館圖書借閱制度就是個錯誤,每個人都應該享有平等閱讀任何圖書的權利,包括魔法書在內,當然,這是最高理想,如果非要把人分類分撥地去閱讀圖書的話,那把人分成一,二,三,四級,再把書也分成一,二,三,四級的方法太繁瑣了,乾脆就按性別,男人去看男性魔法書,女人去看女性魔法書,不就省事好多了嗎,所以,傑斯說,萬一有一天他能掌控聖維綸,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給所有女性做身體檢查,看看是真女還是假女,其次就是給想看女性魔法書的男性,或想看男性魔法書的女性轉變性別。
這種論調真是荒唐之極,要按菲的意思,早就把傑斯轟出聖維綸了,可館長不但沒把他拒之門外,還委以重任,交給他一項圖書館不可或缺的工作,那就是圖書館下屬第十三醫學研究部的主管醫師。魔法師們除了能用魔法書釋放魔法外,與凡人無異,當然會時不常地出現頭疼感冒,腰酸背痛,特別是戰爭時期,皮肉之傷是常有的事,這時魔法師們就會到圖書館的醫學研究部找專業的半精靈醫師來就診,但有一種疾病只能由第十三醫學研究部來診治,而半精靈們對此則無能為力,這種疾病就是精神類疾病。
精神類疾病的誘因是很複雜很複雜的,可在圖書館,有一種情況能極大地促使魔法師精神錯亂:越階讀書。一個魔法師的起點是取得魔法師資格認證開始的,接著會通過一系列的測試來取得魔史國註冊大圖書館的魔力等級認證,通過此認證可以借閱圖書館的相應等級魔法書,如果某個魔法師為了獲得更為強大的力量或其他什麼原因,沒有通過正式的魔力測試,亦沒有取得進階的魔力等級資格,鋌而走險,使用某些陰暗手段,把上一階的魔法書從圖書館裡借出來,在使用此書釋放魔力時,就有極大的幾率發生精神崩潰,後果可想而知,所以,圖書館對魔法師和魔法書的管理是極其嚴格的,種種規章制度避免魔法師接觸等級在其上的魔法書,即便如此,自圖書館制度形成以來,有不少渴望力量,渴望強大,或者僅僅好奇心重的人一遍一遍地自食惡果,毫無反省。越階讀書為什麼會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直至今日還沒有統一的答案,人們普遍認可的看法是,根據馬科希斯的魔力與魔書的觸發理論模型,魔法師詠誦等級在其上的魔法書中的語句時,語句與魔法書平級,魔法師就因控制不了魔法書的魔力,自身的魔力反而被魔法書吞噬,導致心智喪失,這就是魔力逆流。
當然,這樣的話,魔法書就不可能向所有人開放,所以永遠就不能實現傑斯的最高理想了,有趣的是,他用大半生的時間來研究魔力逆流的人工回流途徑,並渴望有試驗品,於是,館長就給了他這個機會,這對圖書館上層來說是不可理解的,因為只有凡人才配得上試驗品的身份,而非魔法師,但,館長則對他們說:「只有瘋子才能看住瘋子。」
輕柔的風兒拂面吹來,夾帶著岸邊河柳之嫩芽清香,捲起了紅色的飛絲。
「難道真的是星辰的旅人?」菲靠著喬那硬實的肩膀,感覺自己的心安靜了下來,可以重新梳理一下頭緒了。
找尋某個人,對於魔法聖使來說是家常便飯的,即使僅僅知道個名字,老道的魔法聖使也能在短時間內查清此人的下落,若能查閱到此人的真名之書,那就更簡單了。但,莎琳娜不一樣,依據現在所得到的情報來看,她沒有親戚,沒有朋友,沒有同學,沒有登記信息,沒有借閱信息,連個陌生人腦中的影像都沒有,也就是說,在今天之前,沒有任何存在過的記錄,是空白的。雖說魔法聖使職業最大的忌諱就是相信自己的想像力,但,菲依舊覺得莎琳娜就是某顆星星上的守望者,今天碰巧乘著流星來到了地面,可這裡發生的一切令她很是不安,於是,留下了兔先生,獨自離開了。
「呵呵,如此美麗的守望者,她的星星一定比咱們這美麗得多,當然要走了」
童話固然美妙,但絕非現實。
菲努了努嘴,知道喬從來不相信星辰旅人的傳說。
「好了,好了,仔細想想有什麼細節咱們忽視了?」
「嗯?你應該比我觀察得更細呀,我想不到還有什麼了」菲閃動著眼睛,看著喬。
「我是說,從女孩子的角度,或者說,同樣漂亮,同樣美麗的菲,比我更能體會少女當時的心情吧」
「哼,令你失望了,我沒有那巨大的藍眼睛,皮膚也沒那麼光亮得能晃人,況且我的頭髮也不是金黃色的」菲推開喬,撅著嘴說道。
「比起金黃色,我更喜歡紅色」喬充滿愛意地看著菲。
「真的?」
「對**典發誓」
「嗯,這樣嘛…」菲的小臉迅速變紅,「讓我好好想想…」
菲壓著她那明艷的紅髮,風兒很柔,可足以使她的秀髮飄舞起來,菲可不想讓頭髮打到坐在旁邊的喬的臉上,但,不管菲怎麼注意,數根髮絲還是輕撫著喬的臉龐。
恩,好香。
從對西大陸全面開戰以來,喬再也沒給菲梳理過頭髮,即便現在,生活漸漸回歸了戰前的平靜,喬還是對菲的秀髮望而卻步,沒有菲的明確表示,他是不會親自動手的,因為,第五小隊全軍覆滅後,護理那長長的紅髮就是菲一個人完成的事情了。
「一個人站在舞台上,面對著陌生,面對著冷漠與無情…」菲閉著眼睛,慢慢回憶著,「我感到的是,寒冷…」說著,菲抱著胸,頭埋在了雙臂之中。
女孩子在無助的時候,需要什麼呢?
溫暖,手心的熱度,滾燙的胸膛…
兔先生??
不,不,應該是更為,更為熱烈,能超越一切的情感…
一個高大而模糊身影出現在菲的記憶深處…
父親!
菲猛地睜開眼睛,使勁挽著喬的手臂,說道:「喬,我有個推測,但推測的結果會傷害到一個尊敬的人,我不想對他有所不敬,所以,請不要說出去,好嗎?」
「那就當做咱倆的秘密吧」喬微笑著看著菲。
「恩」菲側身過來,把紅髮甩散在頭後,貼在喬的耳邊,呢喃著。
喬聽完菲的講述,從容的笑容凝固了,臉色愈發鐵青。
「這個結論我都感到很驚奇,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情呢」
菲覺得喬不會接受她的推測,認為他可能對自己那沒有職業素質的臆想嗤之以鼻,或許僅僅付之一笑,沒想到喬回應的卻是沉默。
很長時間喬一直陰著臉,一句話也不說,看起來像是思考著什麼,這令菲有些不安,於是,她小心地說道:「我不知道事實是什麼,但我在考試時確實聽見莎琳娜對館長喊著父親、父親,真的,一清二楚,而且,你也可以看出來莎琳娜一直注視著館長嘛,我想好好調查調查,可是,可是,我有點怕…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不像老傢伙的行事作風,」喬這才緩緩地說道,音調很低沉,「如果結論成立,我們就有希望了,好吧,讓事情變得簡單起來,從館長入手徹底查清楚這個女孩。」
「好吧,我現在回去收集一下資料,明早啟程魔史國,你聯繫一下你的那些最上級魔法師朋友,喬」
「不,這樣太麻煩了,我沒時間。」
「那怎麼查呢?」
「咱們直接去問他。」喬側過那令人感到親切的臉龐,對菲微笑著。
「什麼!!」菲騰地跳了起來,大大的紅眼睛直直地盯著喬。
「沒關係,別害怕,我會和你一起去見他的。」
「不,不,我不是這意思,這件事怎麼能當面說嘛。」私生女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其**的事情,況且,館長貴為最上級魔法師,是聖維綸圖書館最令人敬仰的人,往日裡作風正派,道德高尚,是個可以向公眾透明一切的領導者,正因為如此,在戰爭的日子裡,魔法聖使、魔法師甚至凡人,甘願在這個強硬的男人的帶領下堅守聖維綸最後的屏障,長達數月之久,後來也是在這個老人的號召下走出圖書館,衝向西大陸,但身為人類,他同樣有著七情六慾的糾纏,聖人也要對自己的感情負責,哪怕這種感情是錯誤的,但菲實在不忍心去揭露這個老人僅有的**,打破這個和平年代的平靜。
「傻瓜,咱們只是為了幫莎琳娜找回她的東西,才去見老傢伙的,這是咱們的工作嘛,是不是?」
「那,導師會幫忙嗎?如果他和莎琳娜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的話?」
「只要是菲的要求,他肯定會答應的。」喬笑了笑,說道。
「嗯,恩!」菲合掌頻頻點頭,像找到開啟神秘之門的金鑰匙一樣,豁然開朗起來,「對,我怎麼沒想到呢,我可是魔法聖使,我有權利向任何人瞭解情況,任何人!事不宜遲,喬,咱們走!」說罷,心急的菲使勁拉著喬,想馬上飛到館長身旁。
「等等,菲」喬笑著對她說,並示意她坐下。
「喬,快點走啊。還磨蹭什麼!你說過的,委託人的委託就是生命,我可不想浪費生命!快走!」
「對,完成任務就是守護咱們的生命,可是,如果空著雙手去見委託人的話,丟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生命了,而喪失的是整個團隊的靈魂」
什麼??
難道說…
非這才注意到,帶著黑手套的雙手竟然空空如也,而那個自己一直緊緊抓著的怪異布偶早已不知去向,「哎呀」菲一拍腦袋,立刻竄起老高,「兔先生呢?兔先生呢?糟糕!」,急切地四下翻找起來。
怎麼會不見了呢??怎麼回事吶!
菲腦海裡閃過一系列畫面,從彎腰撿起兔先生,到閃著淚花的莎琳娜向自己伸著手兒。
把兔先生還給我!
菲敲著腦門,耳旁縈繞著莎琳娜那聽似冰冷但卻灼人的聲音。
到底在哪裡弄丟了呢?會不會是剛才向學生問話時掉的吧?
菲拔腿就要往回跑,喬卻攔在了她的面前,笑瞇瞇地說道:「兔先生?不會指這個傢伙吧?」說著,從身後拿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菲眼前晃動著。
長長的白耳朵…大大的嘴巴…面孔上還有個鞋印…
「兔先生!!」菲驚叫著,張開雙臂,擁抱過去。
「不行,現在不可以」喬立刻把布偶舉過頭頂,讓菲夠不到。
「為什麼??」菲大聲地質問道。
「這麼貴重的兔先生,弄髒了多可惜」
恩?什麼意思?菲迷惑地看著喬。
一片輕雲慢慢飄蕩在兩人頭頂上空2千米處,在遮蓋陽光的瞬間,喬臉上的表情變得模糊起來,只見他慢慢向自菲張開了右手掌。
菲學著喬,攤開了手掌,驚訝地發現黑色手套上那星星點點的白色液體。
「這是什麼吶?什麼時候弄的?」菲使勁地甩著雙手。
喬抓住菲的手腕,雲兒已經飄遠,陽光重現,照耀出喬俊朗臉龐上的笑容。
「頑皮的孩子,既然給它起了名字,就應該好好照顧」喬把兔先生放在長椅上,誦起水元素魔法,指揮著數個豆粒大小的冰藍色水珠,上下左右來回地翻滾著,仔仔細細地清除著不潔之物,很快地,菲雙手戴著的手套被清潔得一乾二淨,黑黝黝地如同新買的,一塵不染。
雖然快捷,但這個魔法刺痛了喬的心,他多想親手,用自己的血肉之手,來幫助菲,但他很怕,怕失去菲手掌溫度的記憶,因為那雙黑手套的阻擋,碰觸菲手兒的感覺只有一個,這種感覺令他討厭得很。
冷冰冰的觸覺…很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