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你喜歡吃什麼？」
湯小偉微笑著，身子向我傾斜了一個小角度，將菜單遞了過來。
他對我的稱呼過於親密，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我似乎還能接受，因為他的彬彬有禮，因為他的神情所表現出來的真誠。
但現在還有一個葉安娜一起面對面的坐著，他對我親暱的稱呼，讓我和他看起來像是親密的戀人，而此刻看來葉安娜倒像是個外人。
哎，很多時候旁人所看到的事實，其實並非是事實，我不習慣這樣的被以為被誤會，渾身不自在。
再看葉安娜，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似乎她真的是一個外人。
她的目光讓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怕她，我總覺得她會傷害我，我總覺得我不應該和她走得太近，我應該離她遠一點才安全。
她終於收起了對我的注視，開口說話，而她說的話，我怎麼聽怎麼彆扭。
「沈墨，你很美，將來你一定會成為讓男人為你神魂顛倒的女人。」
什麼和什麼呀，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我很美嗎？我根本就不覺得。讓男人神魂顛倒嗎？我好像也沒那麼大的能耐和志願，我只想平平靜靜的生活，我只想讓我媽媽可以多留在我身邊一些時日，我只想要屬於我自己的人生，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的未來。
我低著頭，不知道如何應對，湯小偉幫我解了圍，我非常感謝他的細心，非常感謝他懂得。
「葉安娜，你看你把沈墨說得都不曉得該如何回答了，呵呵，還是先吃飯吧，我好不容易說服了她，吃完飯一起去酒吧，你可別嚇得她不敢去。」
湯小偉拍了拍葉安娜的手背，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笑著對她說。
他說得很輕鬆，也很慢條斯理，將之前葉安娜話語所造成的尷尬一掃而光。
我真的覺得很奇怪，他們兩個人，一個可以把原本好好的氣氛說得結冰，一個可以把結冰的氣氛完全融化。
怎麼這麼奇怪的兩個人會是「好朋友」？
「呃，除了牛肉其他都可以。」
我從小就不吃牛肉，也不知道為什麼，從我記事開始就對牛肉有不知名的恐懼和不接受。
爸媽說我小時候有一次吃牛肉吃得太多太多了，最後吐得一塌糊塗，所以從那次之後，我看到牛肉就犯噁心。
不過我怎麼想都覺得爸媽的這個理由太離譜太難以置信。不過他們堅持那麼說我也沒辦法。
「哈哈，你們倆還真的是兒時好友啊，連飲食習慣都一模一樣。」
我好奇的看著湯小偉，他笑著繼續說：「葉安娜也是除了牛肉不吃，其他都吃。你說你倆是不是真的很像。」
我和葉安娜對視了一眼，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而我突然覺得那麼的不真實，怎麼有那麼不可思議的巧合？怎麼有那麼莫名其妙的被奇跡？
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她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我的人生現在一塌糊塗，還有什麼可以被索取的？還有什麼值得被期待的？
一頓食不知味的飯，若不是湯小偉一直在邊上打圓場，我真的想立刻就站起來離開，但我還是堅持住了，因為畢竟這次的化療藥是她給我的，我再難以嚥下這頓飯，再坐立不安、心中忐忑也要堅持住。
在去酒吧的路上，我終於開口說出了這次來的目的。
「葉安娜，化療藥的錢，我暫時沒有。」
我緊握拳頭，咬了咬牙繼續說：「不過我會盡快湊齊還給你的。」
最後一句話我說的很快很輕，因為我沒有底氣，因為我現在根本還不出這筆錢，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的化療，那像是一個無止盡的洞。
「哈哈，哈哈，你終於還是堅持不住，敢面對現實了嗎？」
葉安娜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而湯小偉也跟著在笑。我覺得我自己像是被人玩弄的玩偶，他們怎麼可以利用我現在的傷痛來娛樂，把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們不覺得太過分了嗎？」我憎恨的說。
「墨，你別誤會，安娜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希望你能夠正視面對自己的處境和困境，不要太倔強，有時候求別人幫忙，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每個人都會遇到困難。你應該勇敢的把自己的困難說出來，而不是一個人去抗。」
是這樣嗎？他們真的是那麼想的嗎？我無法信任葉安娜，因為她的嘲笑讓我覺得自己很卑微、很可憐。
但湯小偉說得的確有道理，而且他說的時候非常的真誠，讓我激動的情緒略微平復了一些。是呀，倔強的我不願意向命運屈服，不願意去求任何人，甚至在周濤說出和我分手的時候，我也倔強的沒有說出一句挽留的話。
我不想去勉強別人，自己的路終究要自己去走，自己的人生終究要自己去面對。
「呵呵，沈墨，你知道嗎？我和湯小偉打賭，如果你能說出你現在沒錢買藥」
葉安娜話說到一半突然停頓了一下，因為湯小偉在她的手背重重的拍了一下。
「哦，不好意思，我是說，如果你能說出你現在的困境，你媽媽之後所有的化療藥，我全包了。是這樣吧，這回總沒說錯什麼話了吧。真是的，沒錢就沒錢，沒錢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幹嘛要羞羞答答的，累不累啊！」
葉安娜對湯小偉的提示非常的不滿，後面的話似乎更多是對她自己改口之後的不情願情緒。
「墨，葉安娜就是這樣大大咧咧慣了，其實她的心地很善良，只是她說話從來都不考慮和顧忌別人的感受，所以你就別和她計較。你就讓她幫你吧，你現在的處境也的確需要她的幫助。」
湯小偉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眼神，從他的眼神中我可以感受到他希望我接受葉安娜的幫助。
我的心猶豫不決，我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不管怎麼樣總比做有錢人的情人那樣出賣自己要好太多太多了吧。
但是葉安娜那種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態度又讓我感覺到自己的自尊心被她無情的踐踏，但同樣要拋棄自己的自尊心而得到需要的東西，我寧可選擇葉安娜。
那天到了葉安娜的酒吧，我喝了很多酒，我決定從明天開始為了媽媽的藥費，葉安娜想要踐踏我的自尊心就踐踏吧，如果她覺得那樣玩弄我的人生很快樂，沒有關係，因為自尊心沒有媽媽的藥重要。
我記得我是藉著酒勁對葉安娜說出我願意接受她的幫助這句話。
那天之後，幾乎每天她都開著她那輛超級豪華的紅色跑車到醫院門口來等我，工作了一天的我，已經精疲力竭，看完媽媽還要應酬她的無聊，陪她吃飯，逛街，做SPA……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根本不會理會和在意我是否願意。
湯小偉去法國參加一個重要的年會，所以我這個被施捨者，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湯小偉的超級替補。她甚至還埋怨我不會開車，否則她就不用那麼辛苦自己開車了。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下來，我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上班下班、看媽陪爸，然後晚上和葉安娜一起，陪她出入各種以前從來都無法想像的地方，給我很多不一樣的體驗和感受，讓我覺得原來我存在的世界那麼小，外面的世界那麼大，那麼豐富多彩。
甚至覺得我好像比以前更輕鬆了，因為我不需要再為媽媽的藥費發愁，我也沒有再為下一次的化療藥失眠。
我的臉上竟然有了笑容，而吳曉醫生竟然還誇我，說我這樣多好啊，你媽見到你這樣也會很開心。
我開始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遇到了「天使」，雖然這位天使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但至少她讓我活得沒有那麼痛苦，她讓我的臉上有了笑容，讓我的心情不再那麼壓抑。
「小墨，今天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就住我那裡吧，我在醫院邊上也有住房，而且經常住那裡。」葉安娜開著她的跑車，看著前方說。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叫我的名字，改叫小墨，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習慣她不看著我說話，或者嘲笑似的語氣而不再在意。
我有些猶豫，的確家裡早上坐車到醫院要一個多小時，而現在已經是半夜一點。
「好了，我幫你決定了，你就是這樣拖拖拉拉，沒主見，只會倔。」
說完，她用力的踩下了油門，朝醫院的方向開去。
黑夜中紅色的跑車，載著兩顆完成不相同的心，沒人知道這兩顆心在想些什麼，即便她們坐在咫尺也無法建立溝通，也沒有任何的感應。
寂寥的不僅僅是路燈，還有不被懂得的人心。
「小墨，我如果想對我給你的幫助，提出回報的要求，你會答應嗎？」
葉安娜突然打破了寂寥。
「額，如果我能夠做到的話，我一定會答應的。」
想著這段日子我的改變，想著她給我帶來的新的感受和體驗，想著她像天使一樣的出現在我最貧困潦倒的生命裡，給我無私的幫助，如果我可以報答，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會盡力去做到，去做好。
「這個回報，你肯定可以做到，關鍵是你願不願意，而不是能不能夠。」
葉安娜說得很隨意。我以為她不過是隨口說說，來試探我的心意和決心。所以我回答的很乾脆。
「我願意。」我堅定的說。
「我要你和湯小偉在一起！這就是我要的回報！你說你願意，哈哈！好，很好！我很滿意！」
我的天！我是聽錯了嗎？她究竟要幹什麼？我和湯小偉在一起，我和他不過見過兩次，而最近幾個星期都沒再見過，一個陌生的男人，她竟然要我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起，她一定是瘋了。
「你，你在說什麼？」
我好不容易對她建立起來的好感，被撕得粉碎。
「我要你和湯小偉在一起！而你剛才已經答應了！」葉安娜一臉得意的笑。
我覺得她真的很噁心，她不是天使，她簡直就是惡魔，一個裝成天使的魔鬼。
「你既然已經答應了，再想想你媽媽，我想你是不會反悔的！哈哈！你真的很好玩！遇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她不是人，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她之前對我的好，就是為了贏得我的信任，再來騙取我的承諾，然後再用我媽媽來威脅我。
「啊~~~~~~~~~~~~~~~」
我在心中怒吼，我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處心積慮的人，不但玩弄我的人生，還玩弄我的情感，甚至還要連我的身體也一起糟蹋。
我全身顫抖，一聲不吭，眼淚悄悄的落了下來。
她贏了，我沒得選擇，她讓我沒得選擇，因為不足一星期就又是媽媽化療的日子。
你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
你到底要讓我的人生變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