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僮」忸怩了一陣才在方濤奇怪的眼神下勉強道:「大人……把茶倒掉……」
「額?」方濤一怔,旋即把茶盞中的茶倒入痰盂,下意識地去看茶盞,一看之下眼睛頓時直了,「嘿,我說,這還真是西夷做的哈!裡面畫個女人光溜溜的不說,就連毛都是黃的……」
招財見狀連忙也倒掉自己的茶葉,看了一眼嘿嘿笑道:「娘的,這只也是個鬼婆子,胸不是一般地大,毛是紅的!」
薛鵬奸詐地指著「書僮」笑笑道:「她叫香蔻,原來是在秦淮一艘畫舫上當個伺候丫頭,本來倒也沒什麼。前些日子我到秦淮溜躂,正巧就碰上老鴇子吧她洗乾淨了叫價梳攏……嘿,要說香蔻也沒什麼名氣,有名望的不屑到場,價碼也不高,我看著叫價的都Tm是一群六七十的糟老頭子心裡就不爽了。如果人當盛年到畫舫上搞這個倒還有個說法,可你說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那活兒還不知道硬不硬得起來也死乞白賴地叫價,回去用木棍捅啊?難不成人家好好一個丫頭的紅丸就讓擀面杖給破了?糟踐哪……我就這麼買下來當個丫頭使喚唄,到了你這兒怕不方便才讓香蔻裝個書僮……這茶盞的來歷她卻是知道的……」
方濤對薛鵬這種風流事還真沒太大興趣,他的目光旋即關注到了香蔻的身上。香蔻微微垂下頭,低聲道:「這些茶盞之類的萬物本來還是閩浙的海商從南洋帶來的,當初帶來的時候不過圖個助興而已……這茶盞比大明民窯的還次一些,也就靠裡面的畫兒賣錢……」
方濤回想起薛鵬剛才的話,皺眉問道:「你小子不會在國子監看到這玩意兒了吧?不可能的!那幫老東西寧可在自己家跟兒媳發sāo,也絕不可能把這東西帶進國子監!」
薛鵬猛搖其頭道:「當然不是!我瞧見的是個鼻煙壺,也是這種瓷,不過做工要好一些。這玩意兒新奇就新奇在上面的西夷侍女圖,雖然畫工拙劣,可大明少見這個,估計就被人弄來玩賞了……昨兒挨了板子回來,香蔻給我上藥的時候我偶然說起這個,香蔻這才告訴我說,這玩意兒裡面有門道……」
「什麼門道?」方濤和招財同時問道。
薛鵬壓低聲音神秘道:「香蔻說,以前常逛秦淮的客商也把玩過這玩意兒,據說這上面的畫兒有考究。如果用西夷愛喝的那種葡萄酒……不能用紅的,用那種黃綠色的(白葡萄酒)在畫兒上一抹,畫兒上面的西夷侍女立馬光溜溜,衣服都沒了……」
方濤眼睛一亮,立刻問道:「小子,這事兒確定?那幫酸儒不知道?」
「知道了還敢帶出來?」薛鵬眼睛一瞇,「方兄,這點兒消息我可全告訴你了,你可得替我報仇雪恥……」
「包在身上!」方濤拍拍薛鵬的肩膀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你好好養著,明兒再來看你。」說吧,戀戀不捨的招財離開了。出了門,方濤就和招財各自進房換了一伸衣服出來,剛走到中庭,就看到金步搖帶著進寶也換了身衣裳走了出來。
「出來得正好,剛打算讓寶妹叫你們去呢!」金步搖看見了兩人直接招呼道,「剛才青甸鎮的屬下在牆外傳訊,說是朝雲和卞賽賽乘船回來了。傳訊的人說,卞賽賽如今是自由身,有意回無錫安家,你們若是有空,不妨去見見,算是道別;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備上點兒禮別空手去……」
聽了這話,招財難免有些躊躇,猶豫了一會兒,橫下心搖頭道:「我還是不去了,省得見著面又難受……」
方濤輕踹了招財一下道:「你小子這點骨氣都沒有了!」
招財有些苦惱道:「別說我沒骨氣,我是真的喜歡她……可偏偏她不喜歡我!我說以後不再叨擾她,為的也是讓她能夠好好面對將來的日子,只要她過得好就行了……可是,這也不代表我心裡就會好受,我看到她,心裡真的會很難過的……她看到我,肯定又要想以前那些事……兩個人都遭罪,何必呢?」
金步搖沉思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吧,這是你自己決定的事,我也就不強求了。阿弟這兩天找個時間去一下,我跟寶妹也一塊兒過去。」
「嗯!」方濤用力點點頭,隨口問道,「轉了半天,陶公子哪兒去了?」
金步搖臉色頓時一窘,前田桃見狀搶著道:「進門的時候我就問過夥計了,說陶公子被幾個文友邀去破什麼新題,到晚間才回來呢!」被前田桃搶答了一次,金步搖的臉色總算恢復了正常,板著臉道:「逸行今年要應鄉試,自然要多溫溫書。阿弟你書讀得也還不錯,又有個監生的出身,要不今年也試試?」
「免了!」方濤立刻躲開老遠,「能跳過縣試我已經謝天謝地了,鄉試,哼哼,想都別想!破題讓我看看還行,自己做肯定不行,下面的承題、起股之類的更不行了!讓我寫八股,用得最熟的也就是『子曰』『書曰』『嗟乎』『嗚呼』這八個字,堪比八字箴言……」
「去你的!」金步搖沒好氣地啐了方濤一下,「剛跟你說正經事呢,你就又沒正經了!你不想去,大把的人想進考場還沒這個機會呢!這幾個月可別瞎鬧騰,好歹讓逸行好好在房裡溫書……」
「知道了,阿姐!」方濤重重地答應道,「我還沒這功夫呢!下船的時候就跟老韓、老毛說好了,這幾天把人都拉到江面上轉轉,訓上幾天就找水賊練練手呢……」
「商船的事兒你可別忘了,保國公老母做壽的事你也得記著,」金步搖囑咐道,「我跟寶妹剛商量過了,先雇輛車去鄉下轉轉,看看今年莊稼的長勢,如果不錯,趁早下了訂,為秋後的新糧早做籌劃。你也別閒著,十天沒回來,裡裡外外都看看,別出什麼簍子。」
方濤點頭答應。金步搖帶著進寶出了門,方濤和招財這才齊齊鬆了一口氣,兩人分派了一下,方濤去廚下招財去鋪面,各自看看夥計們的活兒。到了ri頭西沉的時候總算都忙活完,就在兩人並排站在門口等金步搖和進寶回來的時候,陶安卻是提著裝筆墨的小布包匆匆趕了回來,迎面碰上方濤和招財,皺眉看了一眼,勉強打了個招呼,又鑽了進去。
方濤和招財有些奇怪,兩人也沒多說什麼,直接跟著陶安走進了後院。陶安也不多言,直接鑽進自己的房裡,筆直地坐下,看著隨後跟進的方濤和招財,也不多言語。三個人對視一陣,陶安首先按捺不住問道:「方……兄弟,這次宜興天罡社作亂,可是方兄弟做的先鋒平亂?」
「沒錯,是我,怎麼了?」方濤一點都不否認。
陶安臉上浮現一抹薄怒:「平亂,那是理所應當,何故掠劫百姓!」
「掠劫百姓?」方濤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搖頭道,「絕無此事!我的人奪了宜興之後就從大牢裡救出了宜興縣上下一干人等,旋即就將宜興防務轉交給他們。我不過是個百戶,還是錦衣衛百戶,要想掠劫,宜興縣的百姓能答應麼?我手下那幫人不怕,我還怕步了當年毛一鷺在蘇州的後塵呢!」
陶安噎了一下,旋即反問道:「那……那為何街頭巷議都說方百戶縱兵掠劫,致使周閣老老家被洗劫一空?此事傳開,江南嘩然,人人皆唾地痛罵。谷香閣為方百戶名下產業,這在南京已經廣為人知,難道你今日回來就沒看見沿街百姓指點不已?」
「沒這回事吧?」招財奇怪地摸摸自己的後腦勺,「我們一路回來怎麼沒看見?倒是在宜興開倉派糧的時候,全城百姓都歡喜得跟過年似的,還有磕頭的呢……」
方濤已經完全明白了陶安的意思,當即指天劃地道:「陶公子,天地良心啊!閣老的宅子從圍牆到茅房都是磚砌的,論結實,比城牆差不到哪兒去,賊人在城破之後就把掠劫來的糧食、財物都聚攏到閣老家中,我們帶著全縣衙役捕快強攻許久死傷無算才勉強拿下,這還不是為了顧全閣老的產業麼?要不然早拆了房子衝進去了!攻入之後賊人見事不可為,硬是栽贓閣老,說這些糧食、珍寶、金銀都是閣老貪墨而來,這不是毀人清譽麼!閣老為官清廉,靠朝廷的俸祿養活全家已屬難得,怎麼可能聚攏那麼多財物?這些東西折算起來可比得上蘇松巡撫祁大人治下幾年的賦稅哪!如果真是閣老的,豈不是說閣老乃是大明第一巨貪?這明明是賊人蓄意栽贓,為的就是讓咱們大明自毀長城啊!」
「這……」陶安頓時說不出話來。方濤的話義正詞嚴,完全把周延儒塑造成了一位直逼海瑞的大清官,如果硬是說這些錢是方濤從周府「掠奪」而來,這不是直接打周延儒的臉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