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彩虹離去後個把月的光景,趙家莊又迎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他們是趙宗智和趙宗信兄弟以及其家屬。這一回他們是以台胞和香港同胞的身份進入大陸的。他們不是一路直通趙家莊,而是先到了首都北京,再到了省城,再又到了縣裡,最後才由縣統戰部的人陪同到張家寨。在張家寨鄉政府盤桓了一日,由趙維、阮書記等一行小官員與縣統戰部的人一起陪同回到趙家莊省親。
李得成在家裡知道消息後,想的是,地主兒子們啊,你們為什麼不早一點回來啊,(他也不想想,早一點的話他們能回來嗎?)我完全可以把你們當敵特分子抓起來啊,整死你們;現在倒他媽一個個變成了座上賓了!成了寶貝疙瘩了。——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有什麼了不起!他從此更堅信,有錢就有一切的話,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成為一個有錢人,從而改變家族和自身的地位。
趙宗智、趙宗信他們省親的第一站自然是看母親。苗翠花終於看見了自己幾十年沒見面,朝思暮想,心都想疼了的兩個兒子,拉拉這個,摸摸那個,摟抱著孫子喜極而泣,還一度暈了過去。
兩個兒子已進入花甲之年,但在老母親面前,依然是孩子,他們跪在母親面前,淚流滿面。讓趙家莊的人好不感動,讓隨行的大官小吏們,好不狼狽。
待情緒漸漸平復以後,面對大家驚異、探尋的目光,他們自我介紹。解放前夕,他們正在行署第七高中讀書,因前方戰事吃緊,他們被迫以青年從軍的形式加入到**序列中來應急。他們的部隊仗打得那是個一團糟啊,可以說那是個望風披靡、兵敗如山倒啊。或又可以說是民國的氣數將近,天意使然,非人力所能挽回的……
因為他們有文化,一參軍,很快就有了職務,分別是軍隊機關的文職人員。趙宗智是軍部機要參謀,趙宗信是師部通信參謀。開頭他們兄弟還有一些聯繫,隨著戰事日緊,**兄弟如喪家之犬,紛紛逃命,他們兄弟也就失去了聯繫。
挺到最後時刻,**大勢已去,趙宗智隨軍部直撤台灣。趙宗信的部隊兵敗海南島以後,他隻身逃到香港。有些相同的是,他們脫離軍界以後,利用手中不多的積蓄和軍中人緣,從事商貿,幾年時間,都發了,成了行業裡的大戶。大家聽後紛紛感歎,還是有文化的好,做什麼事情都得心應手,真是「秀才習郎中,不用一五更」啊。
他們還說,其實像許許多多天涯遊子一樣,早就想回來看看了,想回到母親的懷抱,想享受天倫之樂。開始他們從報紙、廣播中知道,大陸在搞一個連一個的運動,在搞什麼階級鬥爭,那自己的親人,肯定遭殃了。一方面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面也為親人擔了一飽肚子的心,更何況,自己的事業才剛剛起步,也弄不到簽證啥的,一時回不了。
後來改革開放了,為生意上的事,為辦簽證,也還因為兩兄弟要一路同行,一時,人齊馬不齊,就一拖再拖直拖到了現在……對不起,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姓趙的所有親人。兄弟倆給母親,給所有在場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苗翠花醒過來了,含淚說:「孩子們呀,不要這樣了,不要這樣了,你們能活著回來,在媽還沒埋黃土之前的時候,見上這麼一面,媽已經知足了,死也瞑目了哦……」
此時的邵瘸子正在幫忙趙宗義兩口子招待貴客,也像趙宗彪一樣,拖了好幾桌。那是個熱鬧非凡啊。
晚飯過後,根據母親的建議,他們兩兄弟去祭祖。首先給爺爺上墳,他們看見了爺爺的新碑,也看見了自己的孝名,可惜回來遲了一步,老婆孩子沒有上榜,深以為憾。
他們懷著沉重的心情來到父親的墳前,滿臉虔誠。父親的墳瑩,當初就是草草安葬,往後的日子,後人們都活得艱難,瑣屑,自顧不暇,這麼些年,只偶爾有後人培一把土,現在差不多幾近於無形了……
看到此處,聯想起父親在世時的英雄氣概,設想他被槍斃時的慘烈和落寞,兩兄弟禁不住潸然淚下,痛哭失聲,像小孩子一樣。男兒有淚不輕彈,周圍的人無不動容,包括趙宗彪,而大房的後人們是既羞慚又感同身受,紛紛淚落如雨,唏噓一片……
他們還祭拜了大哥大嫂,又輾轉到蓮花洞旁的天坑邊遙祭大媽。回來時,天就黑盡了。
按照趙宗智、趙宗信兩兄弟的意思,晚上,他們要跟母親及邵瘸子住在一起,要膝下承歡啊,可趙宗義的房子實在是小了些,家裡條件也不大好,他們又還跟了那麼多的人,最後商議全部住在趙宗彪的旅館裡。
這兩弟兄先在趙宗彪的老屋裡,拜見了二叔、二嬸,並把帶回來的禮物交給兩位老人,因為時間晚了,看兩位老人神情有些疲憊,只簡單說了幾句闊別、保重的話,就告辭出來了。
在趙宗彪的客廳裡,這兩兄弟先與政府方面的陪同人員虛與委蛇一番,作一作場面文章,實在是想把他們打發了,好與趙宗彪、趙宗義、趙宗禮、趙佳、趙星等做徹夜之談。於是,趙維把一班幹部接到他那邊安歇去了。
趙宗彪吩咐餐館上酒上菜上茶水,這邊一刻不散,那邊服務一刻不止。
他們談論的第一個話題,是這兩兄弟幾十年在外面的奮鬥史、發家史。正所謂萬事開頭難,他們剛到台灣和香港的時候,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遭了很多白眼兒。
趙宗彪這時候提問,這從台灣和香港回來的人,貌似都是大款,是不是那裡的錢只要彎一下腰撿一下就行了啊?
他們笑一笑,說,世界上哪有那樣便宜的事呀。在外面講究公平競爭,有一句話說得好,那裡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那裡是戰場——商場就是戰場嘛。那裡市場環境好,市場操作規範,有法可依,沒有大陸那麼多的人事紛擾,沒有那麼多的政治因素,你只要有一個經商的大腦,勤於思考,肯吃苦,賺錢的機會就相對多些,發財的機會就相對大些。
趙宗信做的是房地產生意。他介紹說,土地在香港這個地方,那是寸土寸金啊,現在依然很強勢,你只要資金跟得上,就有賺不完的錢。
趙宗智做的是服裝生意,現在和法國、美國的廠家都有聯繫。講究高檔、華麗、時髦,要賺就大賺一把,決不小打小鬧。
談完第一個話題,酒菜就上來了,趙宗彪招呼大家邊吃邊喝邊談。
談論的第二個話題是趙家莊這麼些年趙李兩家的鬥爭,既趙宗彪和李得成、李得龍的鬥爭。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講李得成父子利用大形勢,利用上面的高壓政策,整地主、斗富農。毆打趙宗仁、趙宗義,直到逼死。慘無人道用開水燙、用炭火燒,活活把孫飛虎整死。
趙宗智問,李得成這樣為非作歹,草菅人命,人命大如天,那政府方面就不管管嗎?
那你要看是在什麼樣的國家。新政權建立以後,大陸上沒有健全一個的法制,全憑一個人說了算。特別是文革時期,混亂到了極點,從中央到地方,冤死鬼還少嗎?趙宗彪沒有表情的解釋。
兄弟倆迷茫的點點頭,似懂非懂,只狠狠的喝酒。
接著,大家控訴李得成、李得龍欺負地主子女的事。因**叛逃事件,把小趙星趕出家門;批鬥、毆打趙佳、趙卓兄弟;逼瘋趙曉梅,欺侮趙曉嬌。讓他們一個個屬了蛇,至今抬不起頭來,直不起腰來。
這弟兄倆問了一些細節,尤其是對母親。趙宗禮說好在小老虎把小媽送下了桃花河,否則你們回來就見不著她老人家了。
他們就點點頭,感激的看著趙宗彪,說好在我們兄弟一場,大恩不言謝。
趙宗彪表示,自己只能算盡力了,做得還不夠好。
趙宗彪勸酒請菜以後說,這麼些年來,我與李得成、李得龍兄弟那是天生的敵對。
趙宗智問,那李得成、李得龍為什麼要這樣喪心病狂的迫害我們老趙家的人呢?
趙宗彪回答說,這一個方面是時代使然,你們不知道那個年代的人,差不多都成瘋子了,即使你不是瘋子,社會的大熔爐也要讓你變成個瘋子。信不信?若果現在最高層一聲令下,搞個運動啥的,還不是會有千人百眾群起響應,什麼壞事都可以做。
另一方面,也與他們的性格有關,與我們兩姓人家的恩恩怨怨有關,他老李家和我們老趙家那是格格不入,如同水火。他們兄弟本來就有一個整人的天性,又遇到這樣一個難得的機遇,他們還不跳起八丈高啊,還不把政策用足、用盡啊。
趙宗信提出疑問:「那李得龍與我們還是表親呢?也……」
趙宗禮說,你們是不知道的啊,那個混亂的年代,連父子之間都提倡革命,那是大義滅親呢,還講你一個表親?講的是「爹親娘親不如**親」呢……
「這兩個該死的傢伙,他們現在怎麼樣?」趙宗智咬牙切齒的問。
趙佳匯報:「李得龍做過頭了,早已作古。李得成卻依然風光,還擔任著村書記一職。」
「小老虎不是村長嗎?那你們怎麼相處啊。」趙宗信不無擔心的問。
「明爭暗鬥吧,誰也不賣誰的賬。」趙宗彪又請酒,貌似有些不願意談這個話題。
「不過,他現在混得比小老虎どど那可是差多了,百事不順。也許他這個人心腸太壞了,老天要懲罰他呢。」趙佳補充道。
這兩弟兄異口同聲:「真是罪有應得啊,報應不爽啊。」
兩杯酒下肚,兄弟倆紛紛表示對母親的第二次婚姻有些不解,趙宗彪解釋,那時那地,只好那樣。他們雖說不是對象,但患難與共幾十年,少是夫妻老是伴兒,還是不要拆散的好。趙家莊的人也都表達了相同的意見。兩兄弟表示,想把老人接走。趙宗彪估計老人並不會同意,因為趙曉嬌曾經接過,他們不同意。主要是老地方住習慣了。
他們說,幾十年了,我們不能伺候老娘,罪莫大焉,原先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再不有所行動,讓人齒冷啊。大家就表示理解,說到時候幫忙勸勸。但他們弟兄表示,不管母親與邵瘸子關係如何好,即使共過患難,那邵瘸子也是不能帶走的,他只能算一個外人,給他多少錢都可以。趙宗彪有些不以為然,認為這兩兄弟舊思想太重,門第觀念太濃。
第三個話題是談他們此行回來的目的。他們表示,這回回來,第一是要看看母親,能接走就接走,不能接走,也要安排妥當;還要給父親培一下墳,打一塊碑,當然要比爺爺的規模小一些;再就是幫幫侄兒男女,在家鄉投資做點好事。
他們講,沿途都有單位找他們投資,也談妥了一些項目,但一直給老家還留有餘地。
他們詳細詢問了趙宗彪的公司運行情況,感覺還不錯,願意支持小老虎兄弟。表示,我們的ど姑回來,從政治上提高了我們姓趙的聲譽,讓我們大家能夠挺起胸脯做人,我們這次回來,沒有ど姑的面子大,但我們拿錢出來,要讓我們姓趙的從經濟上翻一次身,也要從經濟上徹底打垮李得成他們。說得大家那是一個血脈噴張、躍躍欲試啊。
直談到雞叫了,考慮到明天還有事,才住。
第二天在趙宗彪家裡吃了早飯,兄弟倆把那些陪同人員打發走,他們就開始了行動。兄弟倆先到姓趙的各家各戶走一走,看一看。各家各戶,設酒殺雞作食,桌上椅下,趙宗彪全程作陪,自是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