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李德財和臘姐成婚以後,也沒有一個什麼大志向,夫妻二人日夜辛勞,頂風而上,冒著風險接二連三生了三男二女。(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家庭條件差的夫妻,卻比家庭條件好的夫妻容易生孩子,越差越好生養。現在的南非不是比西歐國家人口增長快嗎?呵呵。)加上臘姐原先帶過來的秀兒,一家八口兒,日子過得那是個緊巴巴的,苦兮兮的。
好在現在不搞什麼大集體了,再沒有人一天催他,罵他,吼他,他也就散漫慣了。「天不愁,地不愁,褲子扯成個馬籠頭。」一天優哉游哉,游哉優哉。
李德財嚴重違背計劃生育政策,(那可是國策呀,不得了啊,大如天啊。)逆時代潮流而動,自然成了過街的老鼠(他本來就是個無所作為的人),成了大小幹部們的眾矢之的。每一年每一次(每年春秋兩次)的計劃生育運動,他都首當其衝,成了箭靶子,好像昔日的階級敵人一樣成了臭狗屎一堆。但他是個死豬子不怕開水燙的角色,抻頭砍,任你們翻來覆去的搞,他娃娃是一定要生的。
他私下甚至覺得,男人和女人結合在一起,陰陽調和,生兒育女,那是天經地義,從古至今,沒見有人干涉過。現在制定這麼個背時的政策,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實在不得人心,簡直他媽的……
要說這李得財家裡也沒有個什麼值錢的東西,半大的豬胚子也不知被公家趕走了多少,房子也已經被拆得差不多了。這次泥石流,他家裡進水了,房倒屋坍,一片慘景。整修起來工程大,家境又不好,他索性就不修了,一家人燕兒啣泥,搬了家,在後山蓮花洞安營紮寨下來了。他想自己都住這麼大老遠了,房子也沒有一個了,公家那些幹部們想必再不會來找麻煩了吧……
可是他想錯了。待趙家莊電路修復通電,公路修復通車,房子整修個大概,秋播過後,幹部們要堅決貫徹執行基本國策,就像過去的幹部善於抓階級鬥爭一樣,又來找他了。(那是那些基層幹部一年之中的中心工作喲。)現在抓中心工作,主要就是交納罰款,那是一個令李德財一班小民百姓們視為天文數字的罰款單哦。
因為有一個當村書記的哥哥,像個現世寶那樣擺在那裡,那些同樣違背了計劃生育政策的人,也就不怎麼理睬李得成等那些幹部了,說你們要搞先搞李得財。這讓李得成很惱火,也讓鄉里的幹部,如趙維等十分惱火。所以一直決定,一定要清收李德財的超生罰款,刻不容緩,以儆傚尤或殺雞嚇猴。
那天李德財正在趙宗彪的廠子裡打臨工,他必須要為家裡掙一點油鹽錢,以解燃眉之急。趙維帶著一班幹部找到他,問他,李得財呀,今年的罰款打算怎麼辦啊?他隨口說,你們看我住的那個石洞裡還有什麼就擼什麼吧,又去做他的事。
趙維嚴肅的大聲問:「你這是個什麼態度?」
他依然懶洋洋的回答:「呵呵,我就是這樣一個態度。」
一個青年幹部看不下去,吼道:「李德財,你放下手頭的活路,跟我們到鄉里去講講清楚!」
「小傢伙,老子沒有閒功夫,我還要給家裡掙油鹽錢呢。」李德財依然不緊不慢做他的事。
那個青年幹部不知好歹,就上前來拉拉扯扯。趙宗彪此時剛好經過此處,見狀,一語雙關喝道:「李德財,你要就給我做事,要就回家,不要在這裡窩我的工哦。」
「趙老闆啊,你看,不是我不做,是他們硬要找我的麻煩啊。」李德財顯得很委屈也很氣憤。
趙宗彪就對一班幹部們說:「請你們不要影響我的工人工作,不是,我要找你們算損失了。」
那個青年幹部初生牛犢不怕虎:「呵,你一個個體戶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的工作,未必比我們抓計劃生育這個工作更重要啊?」
「你小狗日的好撒野,怕我打死你!李德財,幹活!」趙宗彪一把把那個青年幹部推出去老遠。
那個幹部不服氣,還要理論理論,被身邊的人勸住。趙維臉色很難看,說我們還是到別處去吧。一班人便灰溜溜的走了。
等那班傢伙走遠了,趙宗彪對李德財說,你要小心啊,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們只怕不會放過你啊。
「我巖屋裡狗屁兒沒一個,隨他們!」李德財無所謂。
趙宗彪提醒道:「他們可能要捉你去做義務工呢,他們鄉里不是辦了一個磚瓦廠嗎?據我所知,正差勞力哩。你一定要逃跑,一家娃娃大小還都指望你呢。」
「怎麼逃?」李得財無計可施。
趙宗彪作冥思苦想狀:「解放前,我們趙家莊鬧搶犯,聽說他們不敢走大路,似乎是從後山蓮花洞旁邊用繩子吊下去的……呵呵。」
又過了幾天,應鄉書鄉長趙維的請求,區裡阮書記來到了張家寨鄉,調研計劃生育工作。他聽取了鄉里的工作匯報,氣鼓鼓的,帶著人人馬馬,雷厲風行殺向趙家莊,直取蓮花洞,一傢伙把李德財給堵住了。
臘姐見這麼一個巖洞裡一下子來了這麼多的人,連小叔子李得成也在裡面。自己不就是生了幾個娃娃嗎?女人那個東東除了讓男人快活快活以外,天生不就是產崽子的嗎?這還犯了哪家的天條啊?這麼些年喂的豬,娃娃們就沒有怎麼吃過呢,更不要說大人了……一時悲從中來,罵道:「你們這些狗日的背時幹部呀,硬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啊,老娘不活了,和你們拼了!」一頭往領頭的阮書記撞去,
她當然沒有撞著阮書記,還被阮書記手下的幹部搡了幾個趔趄,於是破口大罵:「你們家裡就是沒有個姊妹,起碼也還有一個媽吧,你怎麼不回去叫你媽也結紮了呀?你媽不該和你爹打一個夜工,生下你們來害人啊……老娘的豬胚子被你們趕完了,住在這樣一個破巖洞裡,你們都還要來尋魂啊。老娘現在只有一個逼了,你們要不要,我還想給你們生一個爹爹呢,你們這群搭飛巖死的呀……」
她還沒有罵完,已有兩個幹部奮不顧身衝上來制止。她豁出去了,又咬又抓。不得已,幾個幹部按住了她。秀兒和另兩個女孩兒呼喊著去拉扯她們的媽,其他三個男孩子怒目而視,看著爹,伺機有所動作。窮人的孩子膽子大,古今皆然。李德財見幹部們揪住了自己的婆姨,拖出一把明晃晃的斧子來。
李得成厲聲叫道:「老大,你幹什麼,拖刀動斧的,那可是要坐牢的呀!」
李德財一愣,馬上鎮定下來,讓三男二女五個孩子齊刷刷當堂跪下,對阮書記一班人說:「你們找我搞計劃生育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今天我們就做一個了斷,你們看,我這五個娃娃,哪個是多餘的,我立馬宰了他,免得你們狗日的們天天來找。」
幹部們一時無措。他又把孩子一個個拉起來對著幹部們問:「是不是這個、嗯……是不是這個?」
阮書記腿肚子打顫,嘴裡說:「老李同志,不要,不要這樣嘛,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嘛……」
李德財像一個厲鬼:「還說你媽的個逼,既然你們不敢指認哪個是多生的,就趕緊放了我的女人,不是,老子用斧子和你們拼了,拼一個夠本,拼兩個賺一個。我已經窮脫褲子了,我一個光腳的還怕你們這些穿鞋的……」
阮書記授意,手下人放了臘姐,但一個個還是沒有走的意思。李德財把臘姐護在身後。
趙維說:「李德財,你不要撒野,你違背了國家的法律,你還有理了?你今天敢動武器,我們立即把你送到公安局去,你信不信?」
「好啊,進了局子,有飽飯吃呢……呵呵,你趙維的話,我怎麼能不信呢。你小子有種哦,連你小老虎どど都敢得罪,何況我?」李德財反唇相譏。
有人提議:「那你值價點,跟我們到鄉里去說說清楚。」
李德財頓了一下,對幹部們說:「我這一去,肯定凶多吉少,讓婆姨給我煮一碗麵條吃了跟你們走吧。」
阮書記頷首。
李德財把麵條吃完,說麻煩你們還等我一下,我方便一下就跟你們走,然後他卻從後山溜了。等幹部們發覺不對勁兒,攆去,只見一條繩索在懸崖上晃動,人已蹤影全無。一班幹部肺都快要氣炸了,尤其是阮書記和趙維。
因為區派出所差人,葉某人一是專業軍人,又當過武裝部長,工作還積極肯幹,事事都愛出個頭,就被區派出所借調過去了。其時,他正在張家寨鄉搞綜合治理,在鄉政府聽了幹部們擺李德財的龍門陣,說連阮書記也慪了一飽肚子酸氣,他卻很有些不以為然。說一個李德財你們也對付不了,那如果要你們對付趙宗彪那樣的,你們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