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會,主要就是縣長佈置工作了。這個縣長,是個大學生,在大學裡受到點染,思想開放得很,也很有魄力,講話那是個直截了當啊,決不拖泥帶水。
他說,現在全黨全民都在抓經濟工作,一切的一切,都要以發展經濟為重點。也是的啊,你們說,沒有豐厚的物質基礎,你搞個什麼上層建築啊,那只能是一句空話。所以現在我們各項各業都要服務於這個大局。
我還要特別提示一下嗷,銀行、信用社、工商、稅務、城管、公安、衛生啥的,你們有你們的職責所繫,這個我們理解,但你們要把政策給我用好,用活……
比如說吧,我們那些個專業戶、重點戶來找你們辦一個手續啥的,你就不要刁難人家,更不要給我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稅費、管理費啥的,能少交就少交,能不交就不交,呵呵。
縣長朝台下看看,抽上了一支煙,喝了一杯水後,繼續講:當然政策界限你們自己把握,我可不是要你們犯錯誤,主要是利用政策的彈性。呵呵。說來說去,歸根究底,反正就是一條,不能因為你們這些職能部門的執法,把我們的鄉鎮企業給搞癱瘓了,給搞垮了,那樣的話,本縣長一定不答應,一定是要找你們這些頭頭腦腦算賬的!
現在有人說,一改革開放,資本主義的那些醜惡腐朽的東西,又在古老、文明的中國的大地上滋生蔓長了,痛心疾首啊,痛不欲生啊。呵呵,我看你那是鹹蘿蔔操淡心,杞人憂天,少見多怪!我還想和公安、文化、城管等部門協調一下,乾脆辟出一條街來,供客人娛樂休閒,那啥,建立所謂的紅燈區……
台下開始起哄,有興奮的,有嘀咕的,一時之間,就好像鴉雀窩裡來了蛇一樣。
見狀,縣長敲了敲桌子:「哎哎,有什麼好吃驚的、好起哄的?搞活市場嘛,讓客商有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嘛,讓有錢人舒筋活絡嘛。周瑜打黃蓋:他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關你們個屁事兒呀!你們公安給我把刑偵這塊搞好就行了,把那些潛逃在外的重大刑事犯罪分子,抓捕歸案吧,不要一天就是人模狗樣給我滿旅社、賓館查房,一個個像英國巡捕房的包打聽……」
縣委書記笑著插言:各位啊,我們這是在幹部會上講的嗷,請大家不必宣傳。我們就是想,自己也來辦一個特區呀,也表明我們想把經濟搞上去的決心不是?
縣長又安排了一些具體事項,就開始給勞模發獎狀、獎金、獎品……
散會以後,進餐的時候,工商局的局長找到趙宗彪,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你那個事兒,我已經聽小倪同志講了。我已經給你們區工商所打了電話,盡量按以前的標準交,我們這也是響應縣委的號召哦。希望我們今後合作愉快,今後你有什麼事就直接找我或是小倪同志……
趙宗彪拉著局長的手,說真是謝謝了,本來還準備散會了,專程來拜訪的。那人說,誰不知道,你們做生意的人,時間就是金錢啊,我哪敢耽誤你們的功夫哦。哈哈!也算我們業務部門為你們企業做了點兒有益的事情不是?
趙宗彪還是說了不少謙虛的話,感激的話。
小謝捎話給趙宗彪,你們那邊勞模會已經散會了,晚飯就由我來做東,請稅務方面的人喝一頓酒。趁著這個空擋,趙宗彪忙裡偷閒在大姐家睡了一個囫圇覺。
飯點兒時間到了,在一個相對僻靜一點兒的酒家,賓主濟濟一堂。酒好不怕巷子深,這裡是縣城一流的飯店,一流的菜餚,一流的酒水,一流的服務。小謝就是會辦事兒,趙宗彪覺得。
小謝端著酒杯,先非常謙虛的把主題說了。那局長連聲說,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兒呢,莫非領導在會上一再強調的事,真跟我們稅務方面有關係啊?呵呵,趙老闆,你放心,縣裡的領導都表態了,我們是在縣委、縣政府一元化的領導之下,怎麼敢不執行縣委、縣政府的指示呢?我回頭狠狠批評批評那幾個小子,搞不好的話,就調動。反正你趙老闆的稅款只能少不能加。好了,我們喝酒,喝酒,一醉方休啊。
只要話一吐明,一個個心情大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個個喝得八隻眼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那是一個家家扶得醉人歸啊。
臨到小謝去結賬時,稅務局長歪歪斜斜趕上去一把把他拉開:「小謝,你這是幹什麼,小瞧我們稅務系統不是?這就叫趙老闆請客,我們稅務局買單。服務員,記賬,記賬嗷!」
這趙宗彪走狗屎運,帶的禮物還沒有用完,事情就全都順利解決了。因此他決定將剩下來的東西,給在服刑的老同學、老朋友錢四海帶去,即或他送人,也由他,反正自己心意盡到就是了。
第二天早上,趙星兩口子急匆匆趕來,一定要接小老虎どど去吃一頓飯。趙宗彪表示,只好下次了,這次事情還真有些多呢。
他匆匆吃了點兒早點過後,把禮物帶好,步行到看守所,去看錢四海。
這個縣城,倚長江而建,很不平坦的說,除了大街中間一條狹窄的馬路外,多半的建築皆在山坡上。主人和客人差不多出門就要爬坡,那幾十級的礓礤墱墱爬得壞人。因了城市是這樣一個格局,故也叫山城。
他原來到看守所來看過李德俊,路線還依稀記得。順著大街中間的馬路走了將近裡把多路,就折向一個有些破敗的豎巷,開始爬坡了。
趙宗彪走得有些慢,可以聽到腳下下水道有汩汩的流水聲,不時還有污水漫出來,順礓礤墱墱往下流淌,散發出一個股怪味兒。
爬了十幾級礓礤墱墱,就可以清晰的看見長江那渾濁的江流了。那鋪天蓋地滾滾而來的江水,後浪推前浪呼嘯著衝撞著向峽谷湧去。江輪鳴著汽笛像蝸牛一樣緩緩上下。江邊的拖沙船穿梭來去。輪渡上人車忙忙。江邊還有不少的戲水少年,「春江水暖鴨先知」啊。極目遠眺,還可以看見江對岸的村舍人家,以及田疇上競放的大片大片的金黃的油菜花……
這礓礤墱墱兩邊還有依山勢而建的各式各樣的建築,其格局倒有些像趙家莊的吊腳樓,店舖、餐館、旅館啥的應有盡有。這讓趙宗彪感歎不已:人,這個生靈,就是聰明呀,適應能力就是強啊,總是能因地制宜,因陋就簡啊。不過,貌似這些建築都比較古舊、破爛,料想住的都是小市民吧,生意也不會怎麼好吧。
他正在浮想聯翩,突然聽見:「嗨,這不是趙家莊的小老虎嗎?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啊。」
他抬頭一看,赫然就是他正要找的老同學、老朋友錢四海,挑著一個貨郎擔子,似笑非笑的一張臉顯得比以前黑瘦了些,人倒還算精神。
這不期而遇,讓趙宗彪大為驚喜:「嗨,錢主任……錢四海,我正要去看你,還給你帶了點小禮物呢……你這是要到哪裡去啊?呵呵,我還以為你在大牢裡坐黑屋兒呢。」
錢四海朝身邊一個穿便衣的高個青年看了看,說道:「我給看守所買菜呢……好久不見,要不,我們就在這旁邊的小飯館裡坐坐,喝杯茶吧?」
那個青年態度很好,點點頭:「那稍微快點兒,你們進去聊,我在外面抽支煙兒……」
趙宗彪這才知道原來這人是押送看管錢四海的,心裡涼了一下:知道這眼面前的人,已經不是以前供銷社的錢四海錢大主任了,他目前負案在身,已不是個自由人了哦……
一進屋,那個正在就著個小黑白電視嗑著瓜子看肥皂劇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老闆娘,立即奔過來找煙、泡茶,熱情的問二位想吃點兒什麼?
趙宗彪看看錢四海,往門外努努嘴。
錢四海大大咧咧:「不要緊,我們是鐵哥們兒,有什麼話,你儘管問,儘管說,不礙事,不礙事的。」
趙宗彪敲著餐桌說:「我想我們吃點東西,不知……」
「哎,慶娃子,我們吃點東西可以嗎?」錢四海大聲問門外的人。
外面回答:「可以,讓老闆娘快點兒就是了。」
趙宗彪什麼人?馬上看出錢四海跟這個看守慶娃子關係不同尋常,立即在店舖裡買了一包最好的煙出來恭敬的遞給慶娃子,說,把你麻煩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慶娃子狡黠的笑一笑,點點頭。
然後給自己和錢四海一人拿了一包次一點的煙,趙宗彪就讓老闆娘把最好的菜整出來,三個人的。
在等菜的時候,趙宗彪一邊抽煙喝茶一邊關切的問:「怎麼樣啊?這段時間,你在裡面吃了不少苦吧。」
「沒判的時候,一天是難得過,現在反而好些了。呵呵。」錢四海輕描淡寫。
「難得過,是指犯人之間,還是指監獄那方面啊。」趙宗彪問得很詳細。
「都有。犯人之間,那是老犯人欺負新犯人,我頭就被打破過,還喝過他們的尿,這貌似也是傳統,不是也罷;監獄方面主要是不熟悉環境不熟悉人,兩眼一抹黑。」錢四海似乎不願意回憶那些往事,眨了眨眼睛看著老朋友,「你怎麼進城了,辦什麼事啊?」
「開勞模會呢。」趙宗彪懶洋洋的回答。
錢四海大聲說:「呵,都當上勞模了,這臉上就貼了一片金子呢,好事情啊!你這下順風順水,今後的生意肯定會越做越大了。這下,我出來以後真得仰仗你老同學了啊……」
「好說,好說……那你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呢?」趙宗彪那是真關心呀。
「給你說現在好多了,熟悉了這裡的環境,還利用了一些關係,只判了三年,也沒有送到沙洋勞改農場那一帶去,現在給這裡的勞改犯當採購員。你也看到了,我和看守慶娃子的關係還不錯,還可以賺兩包煙抽抽,就是不大自由。呵呵。」
趙宗彪有些不解:「你都被抓了,誰還給你跑關係啊……」
「我老婆啊。哦,不是孫玉娟哦……原先的那位,她是城裡人,認識的人多。」錢四海眼睛裡放出柔和的光。
「哎呦呦,真對不起,你出事了,我沒有幫上忙……」
「別別別,你這不是來看我了嗎?今後還怕我不找你啊!」
錢四海饒有興趣的談到了以前的老婆和兒子,老婆拒絕再婚,兒子現在在供銷社開車,說他們母子經常來看他,給他買衣服、洗衣服,給他零花錢,給他送好吃的……
趙宗彪問:「那孫玉娟好像也來過吧?」
「來過,但她好像例行公事一般,送了錢就走人,話也沒有多說。」錢四海臉色變得有些陰鬱。
「那你今後?」趙宗彪聽話聽音,就有些為孫玉娟的今後擔心了。
「很難說,老婆是以前的好,情人是新的好。今後只怕對老婆、兒子還是要盡一份兒責任了,哪怕離婚了。」錢四海顯得心事重重的說。
二人一時感歎不已。說話之間,飯菜好了。把看守慶娃子喊進來,三人就餐,沒有喝酒。其間,慶娃子自我介紹了一下,其實他不是什麼警察,剛剛高中畢業,沒個工作,有一個親戚在公安局,幫忙謀了這樣一個差事,臨時的(相當與現在的協警吧)。他對趙宗彪說,今後錢大哥出去了,跟著您混好了,希望能提攜兄弟一下。二位紛紛表示,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除此之外,三人再也不怎麼說話,場面就顯得有些沉悶尷尬,好在時間短。
趙宗彪趕緊扒了一碗飯,給慶娃子和錢四海把了一筆錢,對錢四海說:「好好改造,現在改革開放形勢好,爭取早點兒出來,我們一起做生意啊……」
趙宗彪告別錢四海,謝絕了兩個姐姐過夜了明天再走的挽留,只和小倪、小謝談了些以後做生意了互相關照的話,就開著車,拉了一些百貨之類,匆匆往家裡趕。
等晚上七八點鐘趕到張家寨鄉政府時,已經是人困馬乏。他停下車,到二姐夫張雲天屋裡去討杯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