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彪在供銷社找到錢四海,那人披頭散髮,只穿一件網眼背心,像一頭困獸,眼睛紅紅的,一個人正在屋子裡抽煙,因為他已經聽說農經站要來清他的賬了。
趙宗彪進一步證實了這個消息,問他考慮得怎麼樣了,他攤攤手表示,想去想來,苦思無計。趙宗彪抽起了葉子煙,對錢四海說,很明顯,這是姓龍的報復,照說他一個區裡的農經站應該沒有資格清你的賬的。
錢四海憂心忡忡自說自話,這回只怕沒有這麼簡單。趙宗彪又問他縣裡可有關係,現在到了關鍵時刻了呢。錢四海顯得信心不足,說有倒是有,這個時候,就不曉得頂不頂用了。
趙宗彪的意思,先頂它一陣子,讓他姓龍的打不進來,縣裡的關係也要跑一跑,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兩人又盤算了一陣這些年的經營,抱定一條,堅決不承認貪污,出了紕漏,見招拆招。錢四海還表示,萬一自己這回梭不脫,也一定要保護老同學。他還提出了你那個侄兒子趙維和死對頭李得成會不會從中使壞的問題。
趙宗彪給他打氣說,李得成不知情,即或他想出頭露面,也起不了多大的壞作用;趙維倒是知道一些,綜合廠的賬,我已經毀了,他們死無對證,不怕他趙維使壞。心說他趙維一個幹部,如果敢站出來,他自己屁股也不乾淨呢,那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嗎?
一九八四年的夏天,無疑是錢四海敗走滑鐵盧的時候。饒是他和趙宗彪反覆盤算,精心佈局,還是沒有頂住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
過去的龍書記現在的龍副區長、龍站長,是那種很有鬥爭精神的基層幹部,在他的內心深處,不整人、不作踐人就不舒服,就毛骨悚然。正所謂「與人鬥,其樂無窮」啊。他和李得成一樣,多麼希望那個偉大的太祖萬萬歲,天天搞文化大革命啊!他的這個職務正好滿足了他的這種欲求,可謂順天意得民心吶。
他接手區農經站以來,已經在全區查出了不低於十人次的問題,結果是退賠,降職。他雖有嗜血者的快樂,但認為這些都還只是小兒科,是屬於小打小鬧那一類,他一直考慮要捉一條大魚呢。
這不,他帶著人人馬馬來到張家寨鄉供銷社,要清帳了。可錢四海早已有準備,拒絕配合。說你們一個區裡的農經站,沒有資格來清我們供銷社的賬。
龍站長表示,已與區供銷社取得聯繫,獲得了他們的同意。錢四海氣急敗壞的說,他們既然同意,他們為什麼不派人來,就你們幾個傢伙撞來了?
要說,當時龍站長是要求區供銷社派人協助的,可那個頭頭,哼哼哈哈,推三阻四,想必是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軟吧。他只好牙一咬,自個兒帶人來了。
沒想到,錢四海還真不吃他這一套,碰了個釘子。但碰了釘子的龍站長並不撒手,就從外圍著手,帶著人走村竄戶,心說,先抓住證據了再說。
這人背時鬼就推磨,三查兩查,真讓他們查出了一些與錢四海有關的蛛絲馬跡。
不是說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嗎?這次,缺口還是從供銷社內部打開的。有財會人員透露,錢四海拿了公家的錢,買水運隊,辦綜合廠,買糧管所等等,也沒看見他給我們供銷社上交什麼利潤,這麼多的錢不就打水漂漂了?他只不過給那些臨時工把工資開了。
他到底拿了公家多少錢,又上交了多少利潤,都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表示那要看賬。有人保守的估計可能在五至十萬之間,那年代,這可是個大數字喲。
龍站長又找曾經在河壩綜合廠幹過的人瞭解情況。他到趙家莊趙宗彪廠子裡來找人問,一個個如臨大敵,那是一問三不知啊。他知道很可能是趙宗彪、錢四海已佔了先,只好無功而返。
就去找原先在河壩綜合廠幹過,現在沒在趙家莊趙宗彪的加工廠干的那些人,如趙維,估算他們那時在河壩綜合廠一年的營業額,利潤等等。
這樣扳著指頭一估算,他覺得問題很大很大。趙維還建議,他的小老虎どど是多年的廠長,知道的多,就看他願不願說。
龍站長很興奮,但不敢獨專,請示區委、區政府,區裡就又通知區供銷社,要求嚴肅處理。
供銷社那個頭頭知道這回只怕瞞不住了,就請示縣聯社。要說在縣聯社,錢四海也真是有一些關係的,那些頭頭們也還是想保他,說我們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呢,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
可是,因果報應,最後問題還是出在了錢四海的老丈人身上。他雖早沒在其位了,但在供銷系統搞了一輩子,門生故吏自然不少,說句話也還是蠻起作用的。
也不知他從哪裡他知道了這件事,找到縣聯社的領導,拍桌子打板凳,吹鬍子瞪眼睛,說錢四海是一隻白眼兒狼呢,他把老子騙慘了啊!既然這個傢伙問題這麼大,你們怎麼不大張旗鼓的調查他,倒讓區農經站的人搶了個先?
他這是在為女兒討一個公道哦,這口氣憋了很久的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供銷社系統出動了專班,和龍站長農經站的人馬合兵一處,正兒八經查起了錢四海的賬。
錢四海可謂手眼通天,事先已得知這回真要查他的賬了,就秘密將挪用的幾萬塊偷偷補上。可是查賬的人把賬簿一攤開,就露陷兒了,你什麼時候拿的錢,什麼時候補交上的,這中間……
他死皮賴臉找領導求情,說不該挪用單位的錢,反正現在已經還了,領導大人大量,就打個馬虎眼兒吧。領導說,這不對,這是貪污,大貪污呢。因為錢四海自己心裡有鬼,這些賬就記得模模糊糊,時不時又找到一筆上交的利潤款,可數字少得可憐。
錢四海急了,又要補交利潤,他有的是錢哦。清帳的人不說讓他交還是不交,更沒讓他交多少,誰能說得清?再說,現在交了起作用嗎?有說服力嗎?病急亂投醫喲!
好在錢四海腦瓜靈,他覺得不交那是沒有誠意,交多了自己可就虧了。他選擇了交一個不多不少折中的數字,象徵性的意思意思,想爭取主動,矇混過關,到時候或許會從輕發落,也未可知。
既然揭開了蓋子,牆倒那是一個眾人推啊,就有人揭發他任人唯親,亂搞男女關係,始亂終棄云云。總之,讓大家覺得這個人罪該萬死,十惡不赦,臭狗屎一堆。
李得成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報仇機會,不得不落井下石,揭發他和趙宗彪搞投機倒把,檢舉他和趙宗彪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毆打革命幹部李得龍,欺負大隊幹部李得成等等。
這方方面面的人就走馬燈似的就都來找趙宗彪,要他說出錢四海貪污的事,兩人怎樣搞投機倒把的,怎樣整幹部的,以及他擔任綜合廠的廠長期間,收支明細賬……
趙宗彪愛理不理,忙他的事,問急了,就說虧你們還是搞經濟工作的,現在還在提投機倒把啊,那是市抄濟下的一種運作模式呢,你們懂不懂?什麼整幹部,都通過公安局處理過,你們還來問個屁呀問!我當廠長是真的,那是供銷社請的,只管生產,只拿副業款上交生產隊,其餘的事一概不知道!問也是白問。
當然錢四海也一直把趙宗彪保護得好好的,沒有透露半點兩人之間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
輪到趙宗彪再去看錢四海的時候,他已經被監控,失去自由了。好在那看管的人趙宗彪認識,就讓他們見了一面。趙宗彪特意買了一條煙給錢四海。錢四海說好長時間時間沒抽了呢,貪婪的吸著,把煙霧全都吸進肺裡去了。他對趙宗彪說,這次可能逃不脫了,只看判好多年……你放心,我們的那些事一直守口如瓶……今後可能真要依靠老同學了……
趙宗彪寬慰他說,不要這樣悲觀,天無絕人之路。你一口咬定,他們就不好定你的罪……以後的事,你放心,好說,我們是同學加兄弟!
還只談了十幾分鐘,看守驚慌的示意趙宗彪出去。他一出來,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龍站長。
龍站長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呵呵,趙宗彪,你來做什麼?搞攻守同盟啊……」
「龍站長,你厲害呀,把我們的錢主任都抓起來了啊,你是中統還是軍統啊?」趙宗彪來了一個黑色的幽默。
「我知道你恨我……不要多久,你可就要哭了,我接到檢舉,你修那麼大的房子,搞那麼大的建設,需要多少錢,而你的錢又從哪裡來?」龍站長不和他糾纏什麼中統、軍統的話,趕要緊的炮彈出膛。
「我又不像你們,騙國家的錢,當然是勞動得來的,你眼紅了吧?」趙宗彪惡作劇的笑著回答。
龍站長知道和這人說話,只有自己吃虧的,轉而對看守的人說:「小伙子,注意啊,今後再不能讓這個傢伙跟錢四海見面了,他本來就是一個嫌疑犯……」
趙宗彪大怒,作勢要打:「放屁!你再血口噴人,小心……」
那人怕趙宗彪真的動手,疾走,喊道:「趙宗彪,你等著!」
「姓龍的,你敢對我不利,怕我宰你全家!」趙宗彪發狠,發過狠後的趙宗彪又有些後悔,如果那人問「你都宰過誰啊?」自己可怎麼辦啊。
事情傳到縣裡,錢四海的老丈人很興奮,不理會女兒的勸告,一是繼續在聯社大造聲勢,說張家寨的錢四海如何如何,並說動了縣檢察院提前介入。
既然檢察院的人都出馬了,問題就變得越來越複雜了。單就那幾萬塊挪用的錢,就夠錢四海喝一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