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時期,就在趙宗彪和李得成都在拚命搞家庭建設,圖謀新的發展的時候,李德俊卻在一心一意當起他的村民小組長來了。那位說,一個村民小組長能有多大一個當頭?酒杯大一個官兒,可人與人就是他媽的不同喲!
雖說不搞大集體了,但村民們依然希望大事小事有個人來管管才好,好像沒有人管了,他們就渾身每個神經都不舒服的樣子。正因為這樣,我們國家也才有了那麼多的大大小小的幹部,人浮於事,推諉扯皮,貪污腐化成風。把這一點看成是我們這個老大的民族的劣根性,亦未可知。
李德俊的愛崗敬業,還有一個因素。前些年,他一門心思跟著李得成混,與胡麗瓊還有了那麼一腿,不揣冒昧的跟趙宗彪對著幹。結果被那人反戈一擊,不僅受到了批判,還賠了糧食、賠了錢,連小隊幹部也玩兒丟了,連自己的女人也把他好一頓埋汰,面子丟大了的說。
現在有了這麼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在人前人後又抬起了頭,他怎能不把握住這難得的機遇,怎能不珍惜?村民小組長的官兒小是小了點兒,但也是個官兒不是?就像如今有些老師自嘲,說我們這些當班主任的,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小的「主任」了,但好歹也是個「主任」不是?
他屁顛顛每家每戶的跑,噓寒問暖,插科打諢,哈哈打得山響,有酒喝酒,有茶喝茶。他給李長年家送信、送包裹;他既幫忙李得成建造房子,好像早把與胡麗瓊的尷尬之事忘到了九霄雲外;也幫助趙宗彪建廠房,還淨揀負力的活路做,貌似和趙宗彪又成了好哥們兒。
李得成和趙宗彪,趙家莊的這兩個厲害角色,好像也完全忘記了與李德俊的過往糾結,變得親密起來。再說好多事,也還真需要他這個組長上躥下跳咋咋呼呼維持呢。幾句玩笑話,幾杯苞谷燒,大家就拉得很近了。既是皆大歡喜的事,又何樂而不為哉?
村民小組長的主要職責是協助鄉里、村裡的幹部,收上交提留和兩稅一費(農業稅、特產稅、教育附加費)。這個工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特別勞煩人。
張三說我這賬算錯了呢,李四講我的自留山、責任田沒有劃好,不方便,你們幹部什麼時候給我把問題解決好了,我就給你們交那些款項。更有甚者,根本沒個什麼問題,也臨時給你瞎編一條,惡作劇一般,刁難我們這個村民小組長……
你說他李德俊小老百姓一個,根本無職無權,又能給別人解決一個狗卵子的問題啊!但村裡,特別是鄉里總是唯他是問,說你一個組長,收不齊你那個組的上交提留、兩稅一費,不僅年終補助泡湯,你這個組長最好也別幹了,有的是人刷到鍋兒等著呢!
沒有辦法,他就只有硬著頭皮,挨家挨戶做工作,說好話,唬哄駭詐,無所不用其極。這一年,通過一段時間的緊鑼密鼓的工作,趙家莊一組就只剩下三戶人家的款項沒有交了。他們是李得成家、李德財家和李長年家,俗稱「上交款釘子戶」。
李得成的理由是,他與趙佳的扯皮,公家還沒有給他解決好,他不僅財產受到了損失,還失去了一些人格尊嚴……譚妙芸作為村幹部,不僅不伸張正義,還為虎作倀,除非她來給老子賠情……
李長年表示,我一個兒子因公犧牲了,一個兒子正在服兵役報效國家,怎麼還要給你們村、組幹部交錢啊?不要你們給我扶助款就是了!要我交錢,怕你們用了爬不起床啊!兒子的官越做越大,老子說話也就越不腰疼,越理直氣壯。呵呵。
李德財什麼理由也沒有,快人快語: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改革開放了,不搞大集體了,沒有喇叭筒、口哨催命,沒有生產隊隊長、會計、班長吼聲連連……各安天命,各奔西東。像李德財這樣懶散慣了的人,沒人催促了,沒人強迫了,他就更加悠哉游哉了。
臘姐帶著秀兒和幾個愛讀書不愛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孩子侍弄那幾畝責任田。因為丈夫不上心,因為肥料跟不上,作物長得死怏啦嘰的。牲口也愛喂不喂。家裡沒有半點兒生氣。有人笑李德財:「天不愁,地不愁,褲子扯成個馬籠頭!」
李德財最活躍的時候是村裡有了紅白兩喜。因為他家裡窮,一般的人家貌似也不接他。他也不管人家喜歡不喜歡,攜家帶口,只管來吃就是,直到吃壞了肚腹,喝得醉醺醺的。
但他們一家人,也不是只吃只喝,他們什麼事都做。或者說,別人不做的粗重活兒,都是他們一家人在做。
既然辦事兒,挑水抱柴,端盤抹桌總也是要人的。他樂得被主人家或管事的吆五喝六,他覺得其樂無窮。
李德財有時候也大聲吆喝自己的兒子做這做那,好像他就是管事的,臘姐帶著女兒總是躲在廚房裡做一些小事,如刮洋芋、掰海帶,或者舂米、推磨什麼的。
有意思的是,李德財帶著兒子總是大大方方坐大席,臘姐總是帶著女兒隨隨便便在廚房裡吃一點兒什麼,從不上桌子。
事情臨了,別人問,那家裡現在都還有誰誰呀?知情的人總是說,還能有誰?李德財一家吧,人家屋裡泔水還沒有喝完呢……
錢四海有一次和趙宗彪談起,姓李的李長久和李德財這對叔侄,算是趙家莊一道風景呢。趙宗彪不無深意的隨口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幾十年啊。」
李德俊首先向譚妙芸匯報自己收上交提留兩稅一費的情況,譚妙芸聽了不表態,看著丈夫。正在給牲口喂草料的趙宗彪卻不慌不忙笑著說;「他們不交那是在情理之中,交了,反而有些奇怪了。」
這話,把兩個人說的雲遮霧罩,摸頭不知腦。譚妙雲不高興了:「說不交就不交,那怎麼行!」
李德俊很委屈:「我好話說了一籮筐,還幫李得成做了幾天工,真的沒有辦法了,我……」
「娃他爹,你還是說說話呀,這都急死人了!」譚妙芸是真急了,她頂著這個名兒,她要向上面交代啊。
「不急,不急,性急吃不了熱豆腐,我的大書記。到了繳款的期限,你們只要把情況往上面一匯報就萬事大吉了。」趙宗彪依然在餵他的牲口。
到鄉里開匯總會的時候,譚妙芸和李德俊才知道,趙宗彪的判斷是對的,全鄉不交那些款項的戶數多了去,趙家莊還算少的。但別處的問題大多是李德財這樣的問題,基本上沒有有錢不交的,人家那是真的沒有。因為趙家莊是低山,這又一家一戶了,只要隨便買一點糧食,或買頭把生豬,上交款就綽綽有餘了。
正因為趙家莊一組的問題特殊,才引起了鄉里領導的重視,但一個個都不願去碰這個燙手的山芋,最後就把解決這個問題的包袱,又扔給了不知深淺剛出道的婦聯主任,美其名曰你們兩個女幹部好配合一些,男的去,怕趙宗彪不高興不待見呢。
婦聯主任在李德俊、譚妙芸的陪同下興沖沖到這幾戶人家走了一趟,被碰得頭破血流。
她對李德財說:「我們知道你家裡困難,但你這只是小困難,要考慮國家的大困難,積極支援國家建設。請你想一想,前些年,我們生產隊即使社員沒有飯吃,少了國家的公餘糧一顆嗎?哪怕後來又要吃返銷糧。」
李德財攤攤手說:「我也知道千百年來,種田的完糧(交農業稅),天經地義。我也想交哦,就是沒有,我又不比你們拿工資的……」
「你不要耍賴,告訴你,抗拒繳稅,是要坐牢的!」婦聯主任覺得這人胡攪蠻纏,在兩個下屬面前,自己不能失去了威信,便不由得發了火。
李德財沒有半點懼怯,還頂起了牛:「你還沒成家吧,像我們這一大坨娃娃,一個個張口要吃要喝呢。你今後若生了我們這麼多的娃娃,只怕連飯也沒有一口吃的……」
「你沒有錢交,好好說話不行啊!真是的。」譚妙芸不得不說話了。婦聯主任臉色陡變:「好,你等著!」
他們想走先易後難的路線,第二站就到了李長年家裡。婦聯主任甜甜的叫了一聲:「大伯、大媽,你們是軍烈屬,我和村組幹部來看看你們二老啊。」
「少賣乖!我看你們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李長年並不買賬,有些詞不達意的回敬道。
譚妙芸聽不下去,趕緊書歸正傳:「二姑爺,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吧,我們是來動員你把上交款交了……」
「我老了,說話不中聽,你們愛聽不聽!我還不想做聲呢。教育附加費,是吧?你們搞錯了沒有,我家裡現在還有娃娃讀書嗎?還要交錢建學校啊?錢,我沒有,要收,你們找我兒子去!」
譚妙芸解釋:「教育附加費,是用在教育上,你種了國家的田,分了國家的山林,每年就有義務交,不管你現在有沒有孩子在讀書。」
「我們知道,你家有光榮的革命傳統,你能把上交款交了,那是錦上添花呢。」婦聯主任想抬舉一下試試,一般的老年人還真吃這一套呢,也要講究一下工作方法不是?
可李長年臉一板,乾脆睡覺去了,老伴兒趙彩霞看也不看這幾個人,丟下針線笸籮,拍拍身上的灰塵,下田打豬草去了。
婦聯主任對李得成說:「你是村幹部,總要帶個好頭吧。」
「幹部該死啊。」李得成什麼人,什麼陣仗沒見過?根本不甩她個小丫頭片子。
「連你一個村幹部都不交,讓其他人還怎麼交啊?」婦聯主任耐著性子循循善誘。
「你既然代表鄉里,那好,你給我把問題解決了,我立馬交錢!」李得成拍拍看似有些鼓脹的上衣口袋,挑戰似的說。
婦聯主任沒好氣的回敬道:「你就不能先交錢,再處理問題啊?」
「你們日哄小孩兒呢!」胡麗瓊見了譚妙芸就來氣,忍不住插一句。
婦聯主任無功而返,深感基層工作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