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秋季,真就像趙維說的那樣,區公所又掛牌上市了,人民公社也就自然撤銷了,又回到了解放初期的小鄉(也即是原來的小公社)。像紅星人民公社就又變回成了張家寨鄉。全區原來四個大人民公社,一夜之間又變成了十幾個小鄉。人員稍作調整,有關係的,會巴結領導的,就往上爬一級。書記大部分還是原先那些個小公社的書記,只增加了一個鄉長。
後來又瞎折騰了幾次,什麼小鄉變大鄉(之前還有一次一九七五年的小公社變大公社),一九八八年撤區並鄉,按原來的小公社建立管理區,只維持了一段時間,貌似是鄉里的一個派出機構,沒有行政管轄權。
搞來搞去,五馬換六羊,瘌痢頭換和尚,人還是那麼些人,事也還是那麼些事兒。變大鄉以後,麻雀雖小,肝膽俱全,鄉里比照著縣裡設單位。不設,縣裡那些單位的頭頭就有意見,說你們這個鄉不重視我們這個部門呢,這次的項目就讓給別個鄉了吧。好多單位只能是一個人領導一個人,既當首長又當兵。
又增加了幾個副鄉長,還有一個常務副。人越變越多,人浮於事,扯皮拉筋也就多了,桃色事件自然也多了(因為女幹部也多了不是)。只讓那些個小幹部把簡單的行李挪了一次又一次。傢俱損毀嚴重,勞民傷財,苦不堪言。
再說鄉長、鄉書記,他們也苦不堪言,幾乎天天要迎接上級層出不窮的檢查團、視導團,年終更甚。有人戲言「革命釁天天醉,喝垮了腸喝垮了胃……」此是後話。
這恢復了區,鄉的建制,把大公社變為小鄉,把生產大隊變成了自然村,生產隊變成了村民小組。這樣一變,更換地名就被人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將那個特殊年代,紅得發紫的庸俗不堪的名字一一換回到當初因人物、因地理、因典故命名的名字。
紅旗大隊改成趙家莊村,諸如此類,以此類推,勿容贅述。
(君不見?現在大部分帶有那個時代烙印的激進的名兒大都改過來了,貌似那個「人民」還存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如銀行啊、醫院啊、公園啊……還很招搖的說,顯得不倫不類。貌似那些官方或半官方的廠子都還那樣保留著。不知為什麼就是沒有改過來?我們的有關當局,莫非是要給李長鎖、李得成之流,留下一個最後的念想啊……)
趙維說的一點不假,體制改革過後沒多久,張雲天就帶著一個鄉里的年輕幹部到趙家莊村來清理原生產隊的賬目,處理原生產隊的財產。
趙宗彪原先所管理的第一生產隊的財產,幾近於無。他即或要弄公家的錢,早把賬做平了,你還查個屁呀查。充其量就是李得成扯皮,因為趙宗彪心思縝密,沒有一丁點兒破綻,他雖然知道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但又說不出來,也偷換奈何。將那些在趙宗彪加工廠做工的社員,把應該交的那部分副業款上交了,趙宗彪又做了一些手腳,也只是象徵性的給工作隊交了那麼一點點兒。
生產隊動與不動的資產像個癩痢頭樣明擺著,什麼人也看得見。工作隊先發賣動產,作價比較低。大家爭先恐後的買,趙宗彪不為所動——他覺得,那只是一點蠅頭小利哦。
對李解放開的那個破手扶,起先工作隊作價比較高,因為趙宗彪賣給生產隊時,價就比較高。趙宗彪說,都開了幾年了,它為生產隊也作了好多貢獻呢。現在就差報廢了,照我說,當破銅爛鐵處理算了。見也沒人要買(只趙卓和李解放會開,有趙宗彪做主,趙卓是不會和李解放爭的),工作隊只好把價錢一降再降,最後讓李解放撿了一個泡紅苕(便宜)。
對於生產隊這麼便宜的東西,大家都想買,可是工作隊有一個要求,一是抓鬮,二是抓著了的,還必須交現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好多人家就因為沒有錢,只能乾瞪眼。見此情景,趙宗彪給在他的加工廠干的人都預支了一些費用,足夠買一些小東西的了。
生產隊有一隻鬧鐘,一把口哨,一張抽屜(隊長辦公、開會講話當主席台用),一個喇叭,一桿秤,有人要買,李長鎖堅決不讓,說不管好多錢,他都要了。自己年紀大了,留下這些東西做一個念想吧。
鄉里那個年輕幹部對事不對人,面無表情的說:「任誰買,先交錢!」
李長鎖把他上山挖野藥材賣的幾個錢摳出來,年輕幹部瞟一眼:「不夠!誰有錢,誰買!」
李長鎖急了,把這些東西護在自己的身下:「不行,差錢,我再湊……說什麼我也要買了這些東西!」只差跟人拚命了,只差老淚縱橫了。
還是張雲天看不下去,畢竟是老戰友,一起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人,自作主張,將李長鎖交的錢,記錄在冊,讓他拿了那些東西快走。年輕幹部有些吃驚的看著張雲天,搖搖頭,終於沒有再說什麼。
李長鎖摟了這些東西,像摟抱著自己的孩子或是自己的女人,終於眼淚奪眶而出,口中喃喃:「這個世道是怎麼了,真要走回頭路啊……老子們辛辛苦苦幾十年,怎麼一夜就回到了解放前啊……什麼時候再修保管室啊……嗚嗚。」一路罵著,一路哭著,跌跌撞撞回家去了。
餘下來就是重頭戲:明碼實價,發賣小隊保管室、養豬場。張雲天表示,若有要一起整個買的,別人就不要想了,若沒有人呈整買的,我們只好把房子拆了,一件一件的賣了。
趙宗彪高聲問:「有人要買嗎?」
見半天了還沒人做聲,就喊道:「那我就買了,保管室、養豬場一起。」他知道在趙家莊,還沒有一戶人家拿得出來那麼多的現鈔。
「慢。我買。」見趙宗彪要掏錢了,李得成站出來了。
陪同張雲天來的那個年輕幹部伸出手:「拿錢來!」
李得成很不爽:「我欠幾天不行啊?」
「不行!」
李得成很氣憤:「你們什麼意思啊,這個保管室,還是我父親帶領一生產隊的貧下中農沒日沒夜修建的,吃得苦有賣的,現在冷不鍛全姓趙了啊!不行……多麼好的木料啊……」
年輕幹部耐心做著解釋:「買保管室的錢,還是你們生產小組的,我們鄉里只是作為公積金給你們存著,怎麼就說是便宜了姓趙的呢?價格是便宜了點,你若真要買,你們抓鬮啊。賒欠不行,這是政策。」
李得成想一想後說:「我在保管室和養豬場之間,一定要買一門,錢先欠著。要買不成,都買不成!」倉促之間還是挑戰似的瞟了趙宗彪一眼。
趙宗彪吼道:「李得成,你個狗日的,耍無賴啊!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啊?你把錢拿出來老子看看!」
「就耍無賴了,老子一定不能便宜你個狗日的!讓你撿的便宜太多了。大不了一條命!」李得成的臉上表現出可怕的神情。
趙宗彪的舌頭在上下嘴唇之間遊走,臉上青筋暴突,也表現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決心。
兩人的表情令張雲天震動不小。他可不想這個時候出個什麼大亂子,便緊急與隨行的那個同志商量了一下,宣佈說:「鑒於有的同志,錢還沒有準備好,我們決定把發賣推遲到明天下午,到時候還拿不出錢來,只能讓有錢的人買了,再無爭議。各位注意了,這也是我們的權宜之計,也算再讓了一步,但政策是一定要執行的。呵呵。」
晚上,吃飯的時候,趙宗彪對二姐夫這個緩兵之計有些不滿,你這不是明顯給李得成有了喘息的機會嗎?張雲天笑著對趙宗彪說:「你且放寬心,我料定李得成他弄不來錢的,不信你看嘛,我就是要讓他輸的心服口服。」
李得成回家很急促的對家裡人說了情況,胡麗瓊很著急:「在哪裡弄錢呢?在哪裡弄那麼多的錢呢?」
李長鎖對保管室變賣,很痛心,他料定保管室還會重修的,他買回來的那些東西還會派上用場的,本不想參與此事了,但看著兒子那無助的表情,又於心不忍,就說:「你去找找你的二姑爺吧,我去找你二叔試試,不要貪心,弄到多少錢就買多少錢的貨,能買一片瓦就買一片瓦就是,只要不全部便宜趙宗彪那狗日的就行了……唉,唉唉……」
李得成要買保管室和養豬場的心情比乃父迫切多了,這不光是看重那些好木料,不光是看重價格便宜,這更是和趙宗彪智力、能力的一次大較量,他不想再輸(輸的次數也太多了不是)。所以他不光找了平時不怎麼走動、關係不大密切的二姑爺,還找了有些來往的親戚、朋友,如黃二毛、朱二春等,可他這些還在往來的親戚、朋友,大都沒有錢,只能算大幫小湊,人家也要籌錢買本生產隊的東西呢。
他不甘心,還找了一直以來不怎麼對付的孫玉娟,依李得龍,也算是故人吧,結果可想而知,不僅沒有借到錢,還遭了那人的一頓埋汰。
晚上回來一湊,連買養豬場的錢也不夠。李得成急得口舌生瘡,急火攻心,吩咐胡麗瓊回後家搬錢,吩咐母親回後家借賬。千方百計,方法用盡,好話說絕,還是不夠。
雖說連買養豬場的錢也不夠,李得成和李長鎖堅持一定要買保管室,說交一部分,還欠一部分。新任命的組長李德俊也支持,他心說總不能好事都讓趙宗彪得了吧?
可工作隊堅決不同意。他們又提出要買養豬場,可是錢還是不夠。工作隊就先與趙宗彪辦理了買賣保管室的手續。張雲天和那個鄉幹部商量,那個年輕幹部同志和張雲天一樣,傾向於和一個人接頭,好辦一些,他不希望好多人買一宗東西,那樣,太麻煩。
於是,他們建議李得成找人一起買養豬場,李德客入了一股,還差錢,再邀李解放。李解放問趙宗彪,趙宗彪同意,說若差錢,我給你借。
湊去湊來,幾個人只把養豬場的正筒子買下來了了,屋瓦還是被趙宗彪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