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大火,把張雲天的公社書記也給燒報銷了,但他是一個老幹部,心理素質好,並沒有頹廢消沉下去。他積極支持新領導葉代書記的工作,一方面出謀劃策充當顧問的角色,一方面進駐躍進大隊的民工隊,實實在在當起了下派幹部,和民工早晚一起摸爬滾打,掄大錘,握鋼釬,翹石頭,砌駁岸,填石渣,揮汗如雨。他這是要將功補過,因此無怨無悔。只不過他是不需要記得工分的。
再說這葉代書記本來沒有個什麼工作能力,但他這個人直來直去,知人看事表面、直觀,沒有私心,作風紮實,不怕得罪人。他也知道憑知人論世、憑工作經驗和方法,自己差人家張書記遠矣,故時時事事問道於盲。他也向張書記一樣,一下子沉到了民工隊。
不過,他有兩個想法,第一,西棧道口是重點,東棧道口那邊暫且不去管他;第二,紅旗大隊民工隊有兩個作業面,他只到李得成那個作業面,趙宗彪那裡他很少去,是忌諱他,還是對他放心,就只有天知道了。
指揮部的人都紛紛效仿二位公社領導,下到了第一線,工程進度自然是突飛猛進。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的是幹部,那是經典啊,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可是,這幾天炮聲漸漸稀疏下來了。各個大隊紛紛向葉代書記反映:爆炸器材即將告罄。葉書記問張雲天:「張書記,器材短缺,尤其是爆炸器材,這可怎麼辦啊?」
「當初說的有話,請趙宗彪出馬就是!不過,你對他態度要好,讓他在縣裡去向周書記求援。」張雲天好像早知道有這一天似的。
這麼些年來,葉代書記和趙宗彪沒少發生齷齪,彼此有些生分的說,但為了大局,為了把這條公路修通,為了去掉一個「代」字,為了把這個公社書記的位置坐穩當了,他還是按照張雲天的思路,厚著臉皮來求趙宗彪:「趙副大隊長,來,休息一下,我們商量個事兒。」
「葉代書記,你找我可多半沒有什麼好事兒。」趙宗彪故意把這個代字說重一些,放下大錘,開了一個玩笑。
「你不要老是這樣想,現在,我倆的心情是一樣的——都想早日把這條公路修通不是?」葉書記難得這樣想好以後再說話。
「那倒也是。」
「可是,現在爆破用品快沒了,說不定就要停工了啊,你說急人不急人?」那人露出一副愁苦像。
「是急人,但我一個泥腳桿子,能幫上你什麼忙啊?」趙宗彪已經知道這傢伙一定是受張雲天的唆使,可不能輕易表態,讓他難受一下吧,我看你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是指揮部的成員呢,你的主要工作不是當什麼副大隊長,而是跑外交,監督質量。」見人家不上心,葉代書記趕緊緊一把。
「我原來怎麼沒聽說過?」
「我不才上馬嗎?也是老張書記剛剛告訴我的。」
「你們也真是啊,平時不燒香,急時喊老張哦!」趙宗彪開了一句玩笑。
「希望你以大局為重,去求求周書記,支持一下我們紅星人民公社吧。這裡人人馬馬又已經擺上了。」態度十分誠懇的說。
「那好像應該是你們公社幹部的事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幾個到縣裡去,人家周書記待見嗎?」一副可憐相。
見那人顯得有些落寞,有些無助,甚至於有些可憐巴巴了,趙宗彪就有了幾分不忍,想到這公路修通了,方便的那可主要是咱趙家莊的老百姓啊,再說把人家也拿捏夠了不是?就答應跑一趟。
趙宗彪當天下午找到李小英,說要出一趟遠門兒呢,想趁這個機會先娛樂一下,只怕有幾天不得見呢。李小英點著他的額頭笑著說:「幾天都憋不住啊,看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還像個餓老虎!不能等到晚上嗎?」
「我晚上還要到公社去辦事,等不得的。」
惶急火燎,水來便開溝,趙宗彪就著老相好的解決了「食色,性也」的問題,一身輕鬆的去找錢四海。
至到晚上,他才找到錢四海,說如此,請供銷社給調一點土特產出來。錢四海立即到收購門市部按趙宗彪的要求把事情辦好,趙宗彪要給錢,錢四海說:「你留著,說不定在縣裡要花,這裡的,我會去找公社要,你給我寫一個條子,只說品種、斤兩,不管單價,我們公事公辦。」
把事情辦好,兩個人喝酒聊天,天南地北的扯:他們講到了李得龍失蹤一案,說天道酬勤,因果報應,「不是不報,是時候沒到」,說「惡人自有惡人磨」,肯定「吉人自有天相」,不是的話,那些階級敵人不是早就被一個個活活整死、殺光了嗎?
講到了趙曉嬌進城,趙宗彪表示,這一次很可能還需要這個妹子出面,才能搞得定喲。人又怎麼料得到前後呢?若李得成那個狗日的想到今日趙家莊要求她趙曉嬌辦事,當初還會那樣對待她一家嗎?
講到了李小花讀大學,錢四海說你趙宗彪還算講點兒良心,是我早躲到一邊兒去了。趙宗彪若有所思的說,我們都不知道她李小花日後有什麼出息,有什麼變化,但從長遠的觀點看,說不定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吶。
講到了孫玉娟出遠門兒,錢四海說還真有些捨不得呢,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還怎麼樣?趙宗彪就打趣道:沒想到你平時一個大大咧咧的人,曾經滄海,還能這樣念舊呢!錢四海就有幾分不好意思:彼此,彼此!
他們還講到了最近的這場大火,以及燒出的後果。認為張雲天是運交華蓋,在走蘑菇運,人拉著不走,鬼拉著飛跑。只怕一時之間難得爬起來了哦。不過他們估計這個姓葉的,風光不了多長的時間,代一下而已,因為他整個就是一個二百五!
他們主要講的還是清江機帆船開通以後,綜合廠如何抓住機遇運作賺錢的細節。
見趙宗彪有些困乏,錢四海舉起杯子:「振作精神,這個事說完,就休息,你明天事情也多。」
錢四海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興奮、有些神秘的向趙宗彪透露,他看到一個內部消息,清江不久的將來,要進行梯級開發呢。
趙宗彪問:「什麼意思啊?」
錢四海告訴他:「宜昌葛洲壩,高峽出平湖啊,那是長江;長江三三零一完工,就輪著我們清江了呢。到時候水位一上升,那就要給我們補錢呀。國家的建設,那錢還能少得了嗎?到時候,說不定我們兩個傢伙就發大了啊。現在還要多投資一些固定資產,今後才有個由頭要錢。我高瞻遠矚吧?呵呵。」
錢四海幾句話把趙宗彪說的雲裡霧裡,但直覺告訴他,這肯定是一樁好事情喲!
因為頭天晚上講話投機,酒也就自然喝得多了點兒,酒逢知己飲吧,睡得晚了點兒。第二天早上趙宗彪還險些掉了車,好在錢四海頭天給車站上的人打了一個招呼,司機親自跑過來喊,才沒有誤大事兒。那時候供銷社的人,掌握著一些緊俏物資,人緣極好,社會地位很高的說。
趙宗彪昏頭昏腦上了車,卻發現自己的座位已經有人坐了(那個時候的車票是有座號的,必須對號入座)。那人貌似是一個工作同志的樣子,梳著一個中分頭,穿戴很整齊,臉上很有神采,已有幾縷橫肉了,他此時正在極有興趣的與身後坐著的人講著什麼笑話。
趙宗彪揉揉還有些澀巴巴的眼睛,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票,消消停停走過去,很隨和的問道:「同志,你是不是坐錯座位了啊,這個座位好像是我的呢,一號。」
「好像是你的呢,那我還覺得好像是我的呢。哈哈!」那個人哈哈大笑,因為他這個座位在前面,一號位子,與司機並排,所以好找。這還是錢四海專門為他趙宗彪訂的,可以把沿途的旖旎風光盡收眼底喲,還不會擠(那時候人多車少,不像現在的鄉下,車多人少,往往一車要站好多人),誰不眼饞?
「是你的啊,那把車票拿出來我看看?」趙宗彪依然沒有起火,他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錯了。
「呵呵,我為什麼要讓你看?你又不是司機,又不是售票員!真是多一些**事!」看來此人根本不帶理睬來要座位的人。
有人在後面大聲說:「龍副書記,坐了就坐了,別理他!」
那個傢伙就正襟危坐抽起煙來,真的不理趙宗彪了。這種情況,鄉下人叫做「**不惹酒邪子」。
聽見有人喊什麼「龍副書記」,趙宗彪倒是聽說過此人,最近剛剛調來的。若不喊什麼龍副書記,若是一個比他趙宗彪混得差的人,坐了他的座位,他也許就會算了。但人家這一聲喊,這分明是要以勢壓人嘛。當官的怎麼了,就不要遵守交通規矩了?我一個光腳的還怕你穿鞋的做什麼?怕弄錯,趙宗彪又把車票拿出來對了對,就是一號,一點兒也沒有錯!
「姓龍的,這是我的座位,請你趕快走開!」趙宗彪把自己的東西放好,站在一號座位旁,對龍副書記大聲說。
「我是到縣裡開會去的,我就坐這兒了。你還想怎麼的?你坐六號位子吧,也不錯的。」一陣官腔,那才是雷人呢。
「龍副書記,坐了就坐了,硬是不讓,看他能怎麼樣!」後面兩三個人加油鼓勁,他們已經站在了趙宗彪的身後,好像隨時要準備出手的樣子。
「起來,我為什麼要坐六號,你為什麼不能坐六號?」趙宗彪舌頭在上下嘴唇遊走一陣,突然怒喝。
「我就這樣了,你……」龍副書記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趙宗彪一爪提離了座位,趙宗彪感覺那當書記的輕飄飄的,像一隻小猴。
「那個傢伙好撒野,敢對我們龍副書記動手啊,你給我出來!」有幾個人在吼。
接著,有人開始拽他了。趙宗彪大怒,哪裡來的這一班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東西,不給你們一點顏色,你們還不知道我馬王爺三隻眼啊。手腳並用,三兩下就把這幾個傢伙連同龍副書記搡下了車。
幾個被趙宗彪搡下車的傢伙大聲吼道:「哪裡來的夾**,敢對我們這些區裡的幹部動手啊?」
「你報上名兒來,我們一定要找你算賬!」
「司機同志,不忙啟動,不忙啟動啊,龍副書記,要不要叫一下派出所的人,把這個撒野的傢伙給扣下來啊?」
七嘴八舌,紛紛嚷嚷。
「我是趙家莊的趙宗彪,到縣裡搞**去的,你們敢扣我,只怕吃不了兜著走。呵呵!」趙宗彪真怕他們把派出所的弄來,把時間耽擱了,乾脆說明了,看你們還敢不敢。
車上的人竊竊私語:「趙宗彪,小老虎吧,聽說過,那個傢伙打架狠著呢。」
「聽說好多幹部都栽在他手裡呢。」
「聽說他女人好多呢。」
「今兒個那是針尖對麥芒,有好看的了,也算為我們群眾出了一口氣不是……」
幾個區裡的幹部上也不是,走也不是,還站在那裡嘀嘀咕咕。司機大聲喊道:「你們哥兒幾個,到底是走也不走啊?不走,我可先走了啊。我們發車時間是規定了的。你們還商量個什麼?位子明明是人家的,你們還興硬搶啊。照我說,沒把你們打出屎來,算你們走運了!真是的。」
那時候的司機大都是城裡的,城裡人對區裡的幹部並不以為然。故有此一說。
幾個傢伙只好蔫蔫的上車,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一直攏縣城,再沒發一言。
為了緩解剛才有些激動的情緒,趙宗彪拿出旱煙來抽。司機對他說:「你那個黑武器勁兒太大,抽我的吧?」說著把大前門的香煙遞過來,趙宗彪搖搖頭,把手裡的旱煙扨出了車窗。以後出門,在公眾場合,他一般不抽旱煙,實在憋不住了,或抽一支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