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四毛像一個布口袋,像一個圓球狀急速往桃花河滾去,急壞了有點女朋友意思的李武裝,也急壞了一起砌駁岸的以及不是一起砌駁岸的趙家莊的一干男女民工。可是大家乾著急,一個個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大,看著黃四毛做自由落體運動。
突然,人們驚歎一聲,趙宗彪定睛一看,黃四毛被兩顆半截子的樹樁子擋住了。這兩棵半截子的樹樁,不知經歷了多少次滾木礌石的撞擊,樹冠、樹葉、樹枝、樹皮全沒了,但它還是穩穩的深深的倔強的紮在巖罅泥土裡,把黃四毛給救了,天意使然吧。被樹樁擋住的人,沒有聲音,沒有動作,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這上千米的距離,被成千上萬噸的土石碾壓成了一個深槽,光滑極了,極其陡峭,人是絕對走不下去的,說不定會帶來更大的犧牲,看慣於跳躍攀爬的山羊如何?
怎麼辦呢?人還是一定要救的,趙宗彪立即派人去請老大趙宗仝來搶救,一面安排人就地採集萬年老葛籐,一根接一根,綁在朱二春的身上(他們曾經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哦),慢慢往下放。朱二春下去把黃四毛也綁實了,上面幾十人往起拉,拉了半天,才把兩個人拉上來。黃四毛衣服早被撕爛,渾身血糊糊的,昏過去了。
黃四毛福大命大,雖說臉上破相了,身上皮開肉綻,血湖血海,很可怕,但卻沒有傷及筋骨。不等他醒來,趙宗仝就開始止血,上紅汞、紫藥水啥的,有的地方還綁了繃帶。捏了鼻子,用開水灌了幾粒藥丸,那人也就悠悠醒轉了,拉了李武裝的手,嚎啕大哭,說跟閻王碰了一次面,只怕魂魄都沒有了。
趙宗彪笑嘻嘻的說:「嗨,不必難過,大難不死必有厚福。」
「只怕修不成公路了。」那是一個以工作為重的人哦。
「你還操那個心幹嘛?不還有我們大家嗎?好好養傷吧。」李武裝忍住淚勸道。
指揮部的人和李得成都來看望。看著看著,李得成眉頭一皺,問道:「你們當時是哪幾個人趕石頭的?」
李德俊趕忙把人說出。
「黃副大隊長,你還記得你摔下去的情景嗎?」李得成關切的問。
「他們開頭有氣無力,石頭不動,我就讓他們使勁兒,他們一攢勁兒,我就飛出去了,然後大腦一片空白。」
趙宗彪湊趣道:「險些滾下河洗澡或餵魚了,任誰的大腦也是一片空白呀,若是李得成興還記得點啥。若是像李得成這樣的有先見之明就好了,給你大腦裡按一個黑匣子什麼的,現在拿出來這麼一放,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李得成陰冷的看了看趙宗彪,走到一邊去,拿了帽子狠狠扇風。
指揮部的人問黃四毛有什麼要求,他說只希望能讓李武裝來照顧他,領導很爽快的同意了,說這算個什麼要求呀!
直到公路修通,黃四毛再也沒有上過工地。他倒是想上工地,無奈他的身體條件不吮許。黃四毛躺倒了,這邊工地上的大小事情,一切就都由副大隊長趙宗彪做主。
民工休息的時間加長了,增多了,開始睡午覺。他還和三個生產隊的幹部一商量,湊了點錢,打了幾回牙祭,還買了一些菜頭菜腦,時不時打幾個豆腐,把伙食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適當改善了一下。管理必以前,更人性化了,但一旦出了工,一個個都拿龍捉虎,苦幹巧干,效率反而比以前高出了不少。
毛毛路修通以後,將黃四毛送回了家養著,李武裝又神情萎靡的出現在修路工地上。
黃四毛受傷後不久的一個下午,張雲天興沖沖從指揮部下來,參加李得成他們那一撥兒修路。那個年代,幹部參加勞動,也就是做做樣子,那是家常便飯,就像現在的幹部赴宴醉酒一樣。
下午休息時間,李得成爬到山上去方便,走狗屎運,一搭兩便,打死了一隻驚跑亂竄的兔子。張雲天高興的說,我口福就是好,你也不要帶回去了,僧多粥少,不好安排,我們就在山上架一籠篝火,把它燒了吃了。
李得成哪有不願意的!心說平時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兩個傢伙手忙腳亂趕緊找到一片開闊地,一個發火,一個剝皮,取出內臟,也沒有水清洗,就在火上翻來覆去的烤,烤了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到底經不住兔肉的誘惑,一邊烤,一邊扯了吃。你一坨,我一塊,吃得那叫一個口角流油,津津有味啊。兔肉飄出的香氣把那些幹活的民工給饞的都拿不動鋤把子了,還不說鋼釬大錘啥的!
吃完過後,張雲天深感遺憾的說:「是有點子酒就好了。」
李得成討好的說:「是有一個女人那不是更好啊!呵呵。」
「哈哈!」
「哈哈哈哈!」
兩個人吃飽了,留下一堆兔骨頭,火也沒有怎麼掩,就趕著上工了。
袋把煙的功夫,那堆篝火被初夏的風吹散,火星把周圍的山林引燃了。
因中間隔了一個高坎,等修路的人發覺後山著火,火勢已經很大了。那火,被風一吹,發出嗶嗶啵啵的爆響,像千百人在狂笑。濃煙沖天,巨大的煙柱像一條火龍,就要飛昇天界去也。
張雲天和李得成還在回味野兔的滿口餘香,陡然見那熊熊的山火,有些驚慌失措,還是修路的民工醒悟得快一點,:「大家快爬上去打火啊,不是,後山是燒完呀!只怕指揮部也不保」
歡勢的山火,伴隨著初夏的晚風,那是越燒越旺。這一帶因是懸崖峭壁,森林沒有受到什麼破壞,合抱粗的大樹像淋了煤油樣燃了,還隔丈把遠就感覺到烤人。地下尺把厚的枯枝敗葉,像導火索一樣把山火引向林子的深處。
大家手裡砍了一抱青樹枝,撲向火場。那樹枝往火上一打,火星四濺,反而燃得更旺了,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在和大人們開著玩笑,像兩個吵架的女人,見瞭解勸的人,反而吵得更起勁兒。火場四週一片驚呼,火星四濺,濃煙遮天蔽日。
張雲天和李得成很緊張,呼喝連天,連掰樹條子的工夫也不敢耽擱,脫下身上的衣服就向明火上打,那真是叫一個奮不顧身呀。好在那時候也沒個什麼媒體呀記者啥的,若是把那個場面拍攝下來的話,拋開肇事者這一個層面,不知要感動好多人!那時候的人也比現在的人容易感動多了!
他們的衣服很快著火了,山火像脫韁的野馬,歡叫著、跳躍著向遠處燒去。沒有水源,更不用說噴霧器之類的滅火器具了,大家依然用樹枝或衣服徒勞的扑打著山火,有人不惜用腳跺,用身子撲,與火搏鬥,場面異乎尋常的慘烈。
山火似乎有心與大智大勇的高貴的人群鬥狠或競賽,呼嘯著向四周蔓延。
打火的人奔波勞累了半天,終於知道大自然的神鬼莫測,那是我們人力所難以戰勝的哦。
這火在傍晚辰光燒的如此精神,映紅了半邊天,連清江,連桃花河都變成了橙色,聲如雷鳴。早已驚動了本來相距不遠的趙宗彪他們那只隊伍。他趕緊命令李解放、趙佳、朱二春、李德俊等人在張家寨近處借斧子、鐮刀啥的,帶上所有的人,扛著薅鋤、挖鋤,爬山越嶺,向火場撲趴連天奔來。
趙宗彪看見張雲天和李得成灰土狗臉,一臉狼狽,只差哭了,還在拚命呼喝著打火,搖搖頭,大聲吼道:「你們還打個屁呀打,那是打得熄的啊!趕快組織人砍周圍沒有燒著的樹,挖一道壕溝,設一道攔火帶。」
一語提醒夢中人,張雲天捶胸頓足:手邊哪有斧子、鐮刀呀!好在趙宗彪帶的人,已經在火場周圍幾丈遠的地方砍開了。李得成立即安排人找工具,又是挖,又是刨,沒有工具的人用手掰小樹,用手刨草莖腐葉,有的用鋼釬大錘擊打週遭的樹木,用鋼釬、鋼翹翹土,翹石頭,還有的與有些砍累了的人換著干,歇人不歇工具。幾個小時以後,勉強砍出了一天防火帶,新挖出的壕溝裡落滿了灰燼。
這個時候,指揮部的人、張家寨的人、趙家莊的人、還有躍進大隊、勝利大隊的民工扛著、提著、拿著工具,怨山怨嶺,一個個氣喘吁吁趕到了。可是,已經於事無補,大火還在燒,隔裡把路遠就烤人,火場裡還在傳出陣陣爆響,週遭發散出野獸被燒焦的臭味。後來的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幫忙將防火帶擴大,以防萬一。余火燒了三天三夜,不是遇到了一場大雨,不知還要持續燒多久。
看著火場,看著被燒成一片光禿禿的原始森林,看著滾滾濃煙,張雲天呆了,李得成傻了。
這場火,燒的驚險,燒的霸道,燒得令人心痛。縣林業局初步估計在一千畝左右,比那年李長久父子燒後山可嚴重多了。
張雲天和李得成不僅大會小會做檢討,張雲天還降了工資,書記也當不成了,暫時去當缺了很長時間的武裝部長,葉主任因禍得福,頂急缺,正式升任為葉代書記。
張雲天和李得成還要聽候處理。縣林業局一定要追究他們縱火燒山之罪,縣委周書記表態,先把趙家莊的路修通,將功補過,以觀後效。李得成一個大隊幹部,不在體制之列,沒人多找他的麻煩。鑒於張雲天搖搖欲墜的處境,李得成還是有些後怕,也就更加賣力修公路。他最怕的是追究法律責任啊。
後來有人談起這件事說,若不是趙宗彪他們及時趕到,後山可能要燒得片甲不留,到那個時候,張雲天和李得成只怕真的要坐牢了。有人幸災樂禍的說:「人家錯不然是親戚呢,哪有不幫襯的道理?」
參加打火了的人,像死了一回,有一天沒有出工,有一個星期腳扒手軟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