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就這樣在風風雨雨中過去了,趙宗彪每當回憶起來,萬千滋味在心頭。報仇勢在必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點退縮,容不得半點思量;為侄兒輩們解決終身大事,了卻後顧之憂,是做長輩的應盡之責,何況趙佳、趙卓兄弟無依無靠;把趙曉嬌送進城,好歹找了一個事做,那應該是一天之喜,好事均沾,至於她後來混得怎麼樣,那要看她的能力,看他的造化;花力氣把李小花送進大學那是還債,今生的債不還,恐怕是要還來生的;為兒子得罪班主任老師,那是狗急跳牆,情非得已,書不讀總是不行的吧;討賬雖有些過,但不過行嗎?恐怕到現在還是一坨呆賬呢;為趙卓出頭,更是箭在弦上,勢在必行……
這個年,趙宗彪過得充實,讓趙亮把去年就買了的鞭炮放了,拼了兩張大桌子,一大家子人吃團年飯。團年的時候還和趙維碰了幾杯,感謝他這一年趁著清江機帆船的開通,加大業務量,讓綜合廠又盈利不少。趁著酒興他和後來來玩的趙佳以及李解放又喝了幾杯,就偏偏倒倒,喊著「我沒有醉,還……還要喝……喝……」讓譚妙芸和兒女們強制扶進去睡了。守代銷店的任務就落在了老頭子趙發通的身上,請別人也不放心的說。趙亮要跟著去,他說不用。
趙宗彪在開亮口的時候,被遠處的鞭炮聲炸醒了,眼皮老是跳,「早跳官司晚跳財」,突然感覺有些不妙(白天是計劃他去守代銷店的),一骨碌跳下床,就朝代銷店跑,赫然就見父親躺在代銷店的門檻上,昏迷過去了。
他朝四周望一望,寂寂無聲,鬼影兒沒一個,只有呼呼的風聲和無邊的暗夜。趕緊把父親扶進屋去,然後立即清點貨物,還好,貨架並沒有被翻亂,粗略一看,似乎也沒有好大一個問題。給父親餵了點熱水,老人家也就悠悠醒轉。說,半夜過的時候,有兩個人蒙了面,撞開了門,打昏了他,搶了一些小東西走了。
「看清身影了嗎?」趙宗彪急切問道。
「身架有些像李得成和李得俊。」
趙宗彪讓父親休息片刻後回去,讓譚妙芸趕緊來,看損失到底有多大。譚妙芸趕來一看,貌似也沒丟個什麼。最後仔細一查,丟了兩條煙和肥皂、電池、糖果啥的,損失不算大。兩口子就一直估計是熟人做的案。可能以為沒人守,或是本身就沒打算來偷東西,只是順手牽羊,報復一下趙家的人才是真實的目的。
趙宗彪就悔恨自己貪杯誤事,樂極生悲,到底讓仇家鑽了一個空子。
譚妙芸問:「這明擺著是誰幹的,他是想嚇唬一下咱們呢,你這會兒不採取一點行動啊?」
「這個傢伙狡猾哦,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我們只是懷疑,沒有證據呀。」
「現在就去搜,說不定還沒藏好呢。」譚妙芸建議。
「憑這個傢伙的智商,你若去搜得到,他還不會下手了。他還險些把我打死了呢,忍了吧,慢慢為情!」趙宗彪想了一會後恨恨的說。
年一過完,公社就召開三級幹部會議。會議除了學習最高最新指示,兩報一刊社論以外,只討論一個主題:修通由公社到趙家莊的公路。公社書記張雲天做動員:縣裡、區裡指示我們,農業學大寨不能滿足於打打梯田,開墾荒地,而是要徹底改變我們山區交通不便、信息不靈的局面。那麼修通我們公社往紅旗大隊的公路就迫在眉睫,讓紅旗大隊和勝利大隊也接通,讓棧道成為歷史,讓公路四通八達。
我們縣委周書記還有具體指示。這是一場硬仗,這是造福子孫後代的偉大工程,我們要認真對待,集思廣益,商討辦法。紅旗大隊的幹部群眾更要多出力,出大力。我們其他的大隊要有**精神,講一講風格,顧一顧大局,齊心協力把這條公路修通!
躍進大隊的書記兼大隊長張雲河提議:「我們躍進大隊就由公社這頭往紅旗大隊西邊棧道靠攏吧?」
張雲天看看他,抽起了煙,喝起了水,不做聲。
勝利大隊的高支書說:「我們高家莊由棧道口往趙家莊方向修吧,遲早都是要修的,兩個大隊都有利,這樣,群眾積極性也會高一些,都擺在一起,那西棧道口也占不住那麼多的人。」
葉主任插話:「這兩邊的公路都通趙家莊,趙家莊的人應該多出點力,多流點汗,迎接兩路人馬會師。李得成,你們是不是把人分成兩撥,從東、西棧道口同時向兩邊開工?」
「人手不夠,還不好管理。張書記剛才不是說了嗎?大家要發揚**風格,這公社組織修公路,不能說就是我們紅旗大隊的事吧。呵呵。」
「那也更不能說就是我們躍進大隊的事吧?」張雲河反駁,他對修這條公路本來就不感興趣,自己很少走這條路,心說老子又不是你們趙家莊的女婿,犯都著替你們修路?
「應該這樣理解,修這條公路是我們紅星公社的事情,是公社提的頭,既不是紅旗大隊的事,也不是躍進大隊的事,修通了,改變的是我們整個紅星公社的交通面貌,大隊幹部要一切行動聽指揮。」張雲天耐心的做進一步解釋。
瘦瘦的財糧主任老許做著記錄,這時放下筆,看看趙宗彪,問道:「趙隊長,有什麼高見,不妨說說。」
「這修公路是一件千百年的好事情,要名垂青史的。我們聽公社的統一安排。高支書說得是,一條棧道上放三個大隊肯定放不下。」趙宗彪淡淡一笑說。
大家唧唧喳喳,七嘴八舌,猴子向火——朝褲襠裡扒,都想自己大隊佔一點便宜,遲遲得不出一個結果。
張雲天和公社幾個幹部開了個小會,最後決定:紅旗大隊和躍進大隊主修西棧道,爭取半年內打通。勝利大隊主修東棧道,勝利大隊的民工住進趙家莊,由趙家莊東棧道向高家莊方向擴展。躍進大隊的民工也住進趙家莊,紅旗大隊的民工住進張家寨。每個生產隊按人口、勞力的多少派出二十個到三十個人左右。公路不通車,決不收兵!
李得成和張雲河都覺得把兩個大隊弄顛倒了,這多麼不方便啊。葉主任說:「就是要不方便,都天天回家,還修個屁的公路啊?在老婆身上就把勁全洩了!大家只有先把毛路修通,才有回家的路。」
張雲天笑著補充:「這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公社幹部除留一個值班的以外,全部上公路,變為公路指揮部的成員。趙宗彪被確定為紅旗大隊民工連的副大隊長,大隊長當然是李得成。趙宗彪不解的問:「別個生產隊的隊長也修路嗎?那生產怎麼辦?我的綜合廠怎麼辦?」
張雲天笑著說:「你是周書記點的將,你還要兼任指揮部的施工員,負責勘測,負責質量。生產隊暫時由副隊長給頂著,綜合廠不是還有趙維嗎?這修公路是目前的頭等大事呢。哪天我們修路有了困難,還要你去向縣裡求情呢。」
一聽說是周書記的指示,趙宗彪摸摸頭,笑了笑,無話可說了。
彩旗飛舞,歌聲嘹亮,人喊馬嘶,紅星公社人人馬馬開展聲勢浩大的公路大會戰。趙家莊一隊的位置正在西棧道邊,住滿了以張雲河為首的張家寨的民工,趙家莊三隊緊挨東棧道邊,也住滿了高家莊的民工。李得成和趙宗彪帶領的趙家莊的民工住在了張家寨靠棧道口邊的生產隊。
指揮部設在蓮花洞,高瞻遠矚,有毛毛路通往公社和兩邊的施工現場。趙宗仝被征發到指揮部當衛生員,一天提一個有紅十字標誌的藥箱滿工地轉。
開頭幾天,指揮部的人包括趙宗彪,緊張的勘測線路,打樁劃線,接收物資,分發物資,忙得不亦樂乎。
各個大隊、各個生產隊緊急籌備糧草,收拾工具,忙著安營紮寨諸般事宜,特別是張家寨和高家莊的,還要趕緊搬**、鋼釬、雷管,若一開工,這些物資還在公社倉庫裡,他們就什麼也運不進來了,那不是要喊天啊!
趙宗彪這一走,家裡母親一個人實在忙不出來,就動員父親去買買貨,讓譚妙芸回來主理家政,參加隊裡的生產,縫紉店只好關門大吉。
趙家莊的民工分成兩撥,一生產隊、二生產隊、三生產隊的民工住在一起。房間不夠,他們就在民房的旁邊搭了兩個簡易的茅棚,將那戶人家的大房間用茅草、樹棍隔成小間,男男女女的,也好有個分野不是?
建了食堂,自己從家裡帶糧食,憑票吃飯,一天就是面飯合渣,寡淡的合渣泡在苞谷面飯上,因為有的苞谷面推得粗,合渣上面就浮起一層面殼殼,民工自帶辣椒和油鹽小菜。這個生活趙宗彪自然是吃不好的,有時在指揮部混飯吃,有時在周邊老百姓家裡加餐,當然沒少給那些人家好處。
勞動強度特別大,要在懸崖峭壁上生生的鑿一條路出來,其難度可想而知。民工身上拴了繩子,吊在巖壁上,打炮眼,翹石頭。若是你看過《紅旗渠》的電影,那現在紅星公社修公路的情景,就和那是一模一樣的。
因為天氣越來越熱,好多人的衣服都濕透了,好多男人人就脫了衣服只穿一條短褲頭干。女人不管年齡大小只說把最緊要的地方包裹住,大部分的身體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幹活要緊,還是透氣舒服要緊!
有幾個年輕人在偏僻的地方打炮眼,乾脆赤身**,說「脫了褲子放屁——利打利索!」隨著大錘的甩動,胯下那物不分大小也跟著甩動,你甩動的幅度大,那活兒甩動的幅度也跟著大,別有一番風采。鬱悶的是掌鋼釬的那位,隨著石屑的衝擊,把個下身差不多埋葬了,只有幾根又黑又長的毛還看得見,那地方倒有些像一朵盛開的白底黑紋的什麼什麼花。
民工們在趙宗彪的指導下,放的是大炮。即將一個炮眼打起以後,放兩把**,把這個炮眼兒沖大,直到炸成一個大的炮洞,可以裝幾十斤乃至上百斤**以後,才最後引爆。那炮聲一響,山搖地動,房屋抖顫。當然半邊石頭山也就垮塌了下來,效率很高。
石頭一滾就下河了,河岸上的樹很少有站立著的,偶爾有一根沒被放倒,也是皮開肉綻,白骨生生,有些瘆人。被炮炸得白晃晃的工作面,那些形狀猙獰的石塊,讓人頭暈目眩,膽戰心驚。為修通這條公路,哪怕小心又小心,還是有死傷。
趙家莊的民工覺得這是在造福子孫,格外投入,心情格外舒暢,沒有一個偷懶的。趙宗彪本來有機會在指揮部躲一躲,他硬是堅持和民工一起戰天斗地,揮汗如雨。他和李解放、趙佳一起,曾經一天打了一丈五尺的炮眼兒,創了記錄,指揮部規定三個人一天要打一丈二。不過,放過炮的石頭也比較好打。
民工們天不亮就上工,只有三頓飯才能休息休息,那是豁出命了干啊。每到天擦黑的時候,指揮部的施工員就在蓮花洞用喇叭(不帶電的)喊:「哎,過路的行人,修路的民工,現在放炮時間已到,請大家迅速找安全地方躲好,這是第一遍警戒。」
這一聲喊,也就宣佈了今天的勞動到此結束,民工們扛著工具,說說笑笑回到駐紮的地方。
過了十來分鐘,喇叭又響起了:「哎,放炮時間已到,請大家馬上找安全地方躲好,這是第二遍警戒。」再過五分鐘,喇叭高喊:「哎,放炮時間已到,請爆破員準備好——點火,點火,點火!」一聲比一聲急,和戰鬥爆發時,指揮員高喊:「開火!」有些相似。
第三遍警戒喊過後,只見各大隊的爆破員在各個炮位間穿插飛奔,一根根導火索發出「嗤嗤」的燃燒聲。很有些戰場上的那種緊張氣氛。
須臾,「轟!轟轟轟!」趙家莊東西棧道上炮聲隆隆,此起彼伏,硝煙四起,山鳴谷應。碎石夾帶千百年塵封的泥土飛上了半天空,被炸開的屋大的、灶大的石頭轟隆隆滾入桃花河或清江,濺起滔天的巨浪,河水一時都好像要斷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