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都市小說 > 生死較量

龍騰世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拿親人開第三刀 文 / 靜毅

    開年以後,雖說趙家老大屋裡連著死了三口人,貌似對趙宗彪也沒有個什麼影響,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變本加厲。他先是力保趙卓,不讓他上台接受批鬥;接著是支持苗翠花逃出了趙家莊,讓大小幹部和民兵出了一個大大的洋相;強行把趙曉嬌安排進了縫紉店;為知青羅莉莉爭贏了推薦指標,讓李家娃娃大小顏面無存;最近又把趙曉嬌直接拉進了綜合廠小賣部;這前不久,還把姨妹兒嫁給了李解放,強化了統一戰線,擴大了同盟軍。

    差不多把小隊幹部、大隊幹部、駐隊幹部就沒怎麼當回子事,他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著實讓李得龍、李得成惱火。李得龍和李得成一合計,若再不有所動作,就太讓趙宗彪寫了,讓趙家莊的人寫了,也讓娘老子寫了。

    怎麼動作呢,只有一條,抓階級鬥爭,只有鬥爭地主、富農。前一段時間,他們看到趙佳、趙卓一副拚命三郎的樣子,真還擔心他們找來覓死覓活,總是小心提防,走路不落單,但最近發現那兩個傢伙在不顧一切的掙錢,才長出了一口氣,放鬆了一些警惕。

    李得龍授意:要鬥只能斗趙宗義兩口子,他們是地主分子,好說。哪怕與孫玉娟關係若即若離,她的老媽和繼父,只能由李得成、黃四毛不時訓一下話,寫一寫交代,定一定保證,或命令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義務工。

    因為有了趙宗仁一家三口自殺的先例,再開會鬥地主時,民兵們就不怎麼動手了。那次斗趙佳和趙星的嘲還歷歷在目,以趙宗彪為首的趙家人還真不敢低估。哪怕開了幾次批鬥會,趙宗義兩口子並沒有挨打,沒有受傷。

    李得龍和李得成很不滿意,不解恨,就讓黃四毛給他們派很多很重的義務工。如生產隊要開會,就讓他們背柴發火,往大隊、往公社背柴、背炭,送重複的並不重要的通知等等。就是要讓趙宗義沒有一刻消停,有時候半夜還要爬起來做事。連公社的幹部都覺得紅旗大隊的幹部做得有些過分,叫趙宗義不要送了,但李得成等就是不聽,趙宗義只有照著大隊幹部的要求做。

    雖說兒子趙星有些氣不忿,但趙宗義沒有半點怨言,一一照做,讓他們找不出半點阿差。他清醒的知道,哥哥一家一個月之內,死了三口人,幹部們看來還沒有盡興,這會兒肯定輪到自己遭殃了,自己只有戰戰兢兢,小心提防,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像大哥行短路!——好死不如賴活著。

    在這年秋學期開學不久,國家出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堂堂皇皇的中央副主席,炙手可熱的林副統帥摔死在蒙古文都爾汗,(先期得到消息的貧下中農互相打趣:「咱們的林副主席到蒙古吃瘟豬兒肉去了,呵呵。」)那時節,上面的消息是絕密的,空氣中的氣氛是凝重而壓抑的。只有小老百姓依然吃喝拉撒,開玩笑,摟了女人舒經活絡,無所謂,大人物之間發生的事與小老百姓的生活隔得遠了點兒吧。

    只見大大小小的幹部急匆匆傳達文件,組織民兵站崗放哨,忙得飛飛。階級敵人一個個魂飛魄散,像三九天蟄伏的蛇,不敢亂說亂動,似乎聽說中蘇、中蒙邊界也不太平,只怕小命兒不保,惶惶不可終日。

    趙星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傳達的順序究竟是怎樣的,只知道他們這些「地富子女」是最後傳達的。幽禁了一天,學了不少的紅頭文件,最後李得龍嚴厲的說:「今天學習的內容,你們不能讓你們的娘老子知道。國家出了這麼大的事,階級敵人是他媽的要高興壞了的。誰說出來,是政治犯,是要腦袋瓜兒搬家的!」

    可趙星覺得沒有個什麼,小小年紀的他對這個世界上的事早已漠漠然。只有一個念頭,在支撐著他的大腦:不怕大大小小的幹部,像趙宗彪どど一樣,跟他們唱對台戲——讓他們知道,我趙星也是個人!但他還是不敢造次,奶奶、大伯、大伯娘屍骨未寒,怕成了階級鬥爭的新動向,讓自己的父親、母親又受一次驚嚇。將惡劣的念頭埋在心底,將有限的活動轉入了地下。

    這次,趙星把學習的文件內容原原本本毫無保留的告訴了父親,父親沒有什麼表情。他讀書天分並不怎麼好,更不關心國家大事,只知道勤扒苦做。枉做了一世地主喲!趙星覺得。

    誰知傳達文件後的第三天晚上,李得龍、李得成、黃四毛和小隊的民兵排長李援朝來找趙宗義,要他到保管室去開會。後來聽說五類分子都去了,一個個接受了審訊。

    「**是好人還是壞人?」李得成突然問。

    「是……是……壞人吧?」趙宗義不知所措。

    「嘿嘿!你、你再說一遍!」這幾個人一個個面面相覷,知道國家機密被洩露了,洪水潑天了!

    「……」

    「林副主席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李得成吼起來。

    「是……是**的親密戰友和……」趙宗義渾身戰慄,發覺情況不妙,他知道這時候就是要自己去死也可以,要保護獨苗苗兒子。

    「你剛才為什麼說他是壞人,你、你反黨!我們把你捆起來!」李得龍開始了訛詐,他們交換了一下心領神會的興奮的眼風,還有些貓戲老鼠的味道。

    「我……我,聽說……」趙宗義欲言又止。

    「你聽說什麼?聽誰說的,嗯?」李得成眼睛睜得像銅鈴。

    「聽說——聽誰說的?」李得龍窮凶極惡,窮追猛打,窮追不捨。

    「我那天去趕場,從門外經過……」

    「放屁!我們會議室門前門後門雙崗雙哨,還有游動哨,你魂魄敢來!」黃四毛看看二位領導,立即否定。

    趙宗義自知瞞不過去,便死也不開口了,他要保護自己的兒子,自己十七歲的獨種包兒子,最後被打得在地下爬,他也沒有供出趙星。他知道供出來了,趙星恐怕會坐班房。寧願老的坐穿牢底,也好有個送飯的人……

    趙星知道父親經過解放這麼些年的戰鬥洗禮,成了一個膽小怕事的人,此番去必然凶多吉少,便憂心忡忡去探覷。向來子女比做分子的父母膽子要壯些。趙星當時給自己壯膽:到時候他們若整我,拚死算了,一命換一命。死了就死了,頭割下來碗大個疤!十七年過後又是一條好漢。有啥,有個啥!

    趙星去時,父親已經暈過去了。李得龍、李得成幾個人還在商量著怎麼辦才好,看見這趙星現在自投羅網,很興奮,似乎是要找民兵來捆他。

    趙星看見倒在地下,像死豬一般的父親,根本無視周圍如臨大敵的幾個人,根本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地主崽子,十七年的強化階級教育所固有的怯懦感被拋到九霄雲外,他撲上前,去摟抱父親,喊:「爹,爹呀……你們些狗日的,把我爹……」可父親臉色鐵青,牙關緊閉。

    他轉眼惡狠狠的盯著李得龍。李得成也盯著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說:「趙星娃娃,你要給我放老實點兒!我們正要找你。站好,現在我們開始審訊了!」

    趙星強壓著悲咽,問:「審訊什麼?」

    「什麼?你洩露國家機密!」

    「洩露了!」趙星這時候倒是想把所有的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而減輕他們對父親的壓迫。

    他們狡黠的冷笑起來,不想這戇兒子承認得如此利索。

    這時趙宗義醒過來了,用忿怨的眼睛看著兒子,只吐了一句:「趙星啊,我的兒呀,是我自己聽到的,與你無關……你、你去死吧!你個狗雜種,你好歹動不得手啊,你動手就不是我的兒呀……」罵完就又昏過去了。

    父親的惡毒的咒罵,讓趙星吃驚不少。

    趙星從記事的時候起,一直到離開父親、母親,他們總是把我當客待。每每他們喝清湯寡水,吃節約飯,也要讓他沾點米粒兒。有好吃的讓他吃,有好穿的讓他穿,掙一分錢也要讓他用。

    趙星還依稀記得,讀小學五年級時,盛行京劇樣板戲,他見那些同學們大都有一本花花綠綠的劇本,最有意思的是開頭幾頁劇照,可以說是光彩照人,便在屋裡哭著要。父親不做聲,後來,他給李長鎖偷偷往外縣某單位扛了三個晚上的木材——那是冒著什麼樣的危險呀!木材搬完了,他向李長鎖借了一元錢,趙星估計是一元錢,為兒子買了一本《智取威虎山》劇本……

    趙星初中沒有讀完,因為老師的苛求、狗眼看人低,因為大小同學一見面就喊他地主狗崽子,因為……

    趙星在趙家莊這個地方與父親、母親苦熬了十七年。十七年的憎,十七年的憐,如過眼雲煙,只有父親十七年的愛,那又做爹又做媽的恩情他忘不了,也許會一直到他生命終止的那一刻!他雖然有母愛,但更不能忘懷的是父愛。

    可是,溫和老實的父親,卻揍過他一回,揍得他死去活來;今天罵了他一回,罵得他身上起雞皮疙瘩。

    還是很小的時候,他只記得那時母親在另外一個地方勞動,他還在穿開襠褲。父親在田里背糞,趙星在小路上掐花兒玩,那紅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花兒,是他少年時的最愛哦。

    父親既然成了地主,理所當然便成了貧下中農的一碗「下飯菜」,自不必說。不管年紀大年紀小的,一見面,都故意用調侃的語調喊他「義道」,然後一陣大笑。時間一長,笑的人漸漸少了,畢竟缺少新鮮。父親除了應聲,就是憨厚的笑笑,他哪怕小小年紀卻在一邊揩眼淚,覺得自己的父親太窩囊。

    趙星後來慢慢覺得他周圍的鄉親們是可以分成幾種類型的。因各自的經濟狀況和家庭背景(教養)的不同,所暴露出來的自我也不同。從年齡結構來看,最革命、最易衝動的是十幾歲到三十幾歲的人,而老年人最沉得住氣,往往會起「干擾「的作用,他們自有一套評騭是非的標準。比如他們對武鬥,就總是這樣告誡他們的兒孫:「打不得人啦。不管哪個朝代,動不動殺人放火,總是要犯法的。一定要干,讓別人干去!批判孔父聖人,那是發神經w孟之道,幾千年綿延不絕;一定不能斗老師,老師都不幹了,你跟誰去學知識、學禮義?」

    再比如對父親的一生,他們就這樣談論:趙宗義麼,他這一輩子划不來。前人做官,後人搬磚。他的老子威風八面,干他一個半大孩子什麼事?他沒有欺負過人,沒有飛黃騰達,沒有收過租課,坐在家裡不動,就成了地主。解放後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吃的苦有賣的,可憐哪!你們切忌不能對他……

    所以這些人的子孫,對趙宗義不大喊名字,但喊哥呀、叔呀、伯呀,又怕失落了貧下中農的優越感,難堪了一陣子,就這樣叫:「義道哥」、「義道叔」、「義道伯」,直到後來趙宗義一再被批鬥,大家還改不過來口:「義道哥是一個好人呢……」「義道叔做了很多好事哩……」「義道伯這一輩子冤枉啊……」

    那天,幾個比趙星還小的孩子,不知跟他因為什麼事就鬧翻了。他們拍著小巴掌一起叫:「義道,義道!」「狗地主崽子,狗地主崽子!」趙星當時急了,只覺得大人的名字是不能讓你們小孩子叫的,而喊他是地主崽子,也不是好話。他曉得地主都是肥頭大耳,拄著個文明棍的凶神惡煞,一定不是他父親那種畏畏縮縮的人。

    趙星不怕,他們罵,他也罵。一個人與他們拼,最後他被他們按在地下亂打一氣,遍體鱗傷。他們背糞的父親在旁邊好笑。趙星實在受不住了,拚命喊:「爹,救命啊!」誰知他的父親倒了糞轉來,面無表情,把他從人堆裡倒提起來,用打杵子狠狠揍了一頓,他被打癱了下去……

    要不是打的屁股,他想他那次不死也是個殘廢了。(後來,別人說,那次不是父親把他搶出來,教訓一頓,他吃的虧興許還大些。)

    晚上,父親小心翼翼給兒子上藥,還破天荒煮了三個荷包蛋。小趙星不領情,用敵視的眼光看著他,他斯時斯地的行為讓年齡很小的兒子無法理解。

    半夜了,他一覺醒來,看見父親跪在他的小床前,像小孩子樣,嚶嚶的低哭,母親在旁邊陪著抹淚……

    李得龍、李得成、黃四毛、李援朝四個人對付趙星一個,他們有恃無恐。李援朝拿著繩子準備縛住趙星:「值價點!跟我們走!上公社!」趙星睜著紅紅的眼睛迅速向後移去,父親的罵的話反而提醒了他,他準備搏鬥了。

    李得成怕來硬的不行,就恐嚇道:「趙星,你犯了罪還不知罪?你只要去向公社交代清楚了就行了,責任在地主分子趙宗義,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你還年輕,你要同你罪惡的剝削階級家庭劃清界限!」

    趙星卻說:「犯法治罪,有司法機關,你們怎麼能隨便打人,地主也是人呢!」

    「你拽根燈草,說得輕巧,打人?不死還要打!對階級敵人的同情,就是對革命人民的殘忍。」說著話,兩黃四毛和李援朝就撲攏來了,李得龍、李得成擼了擼衣袖,準備幫拳。趙星情知緊急,慌忙間,抄起地下一桿大稱,向李援朝狠狠打去,李援朝應聲而倒,趙星手不停揮,勁道不減,秤桿又打向跟撲而進的黃四毛,黃四毛「啊」的叫了一聲,雙手摀住額頭,連連後退。

    沒想到,原來氣勢洶洶的兩個人這麼不經打,只兩秤桿就讓他們捂著流血的臉哭爹叫娘。李得成把兩個受傷的人往身後拉了拉,吼道:「到公社找人來送狗日的下縣!」與李得龍一起狼狽逃竄。

    下縣就下縣,縣獄裡吃大米。趙星當時這樣想。

    趙星把父親背回去,請ど爺爺趙發通連夜熬了藥,內服外敷,弄到半夜。趙星和母親抱頭痛哭,要母親千萬留神父親上吊,他早已發現父親床底下有一根繩子——可能是因為兒子的緣故吧,他才苟活了下來。

    趙星母子知道觸犯了天條,在趙家莊是呆不下去了,趕緊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就往河下逃了,要去找どど趙宗彪小老虎。走時,父親還在昏睡中。這一去,不知何日是歸期?……

    也是少年氣盛,血氣方剛,走出自家屋門,趙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又跑到李得成門前叫罵:「李得成,你不得好死,你要天打雷劈,你一家要得瘟疫死得一個不剩!」

    李得成睡意朦朧中罵道:「好你個地主兒子,你難道能跑到台灣,當土匪不成;明天一定要收拾你,打不斷你的腿,我不姓李!」

    趙星罵道:「你媽勒個逼的,老子日你祖宗十八代!我就要去當土匪,十年不報你的仇,我是你兒子!」

    趙星聽到有開門的聲音,知道李得成追出來了,倉促之間,回首細望了一眼靜穆的村莊,越來越模糊的自家那兩間小屋,悄悄逃走了。

    後來從趙卓的信中得知,父親是挨了鬥,要他交人,他交不出。他也無法交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兒子趙星的蹤影。老婆陳氏神色黯然的對他說,兒子趙星這是謀生去了。三兩個月就會回來。

    趙宗義心裡有一個對兒子的念想,才一直沒有尋短見。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