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第一百二十一章禍不單行(下)
黃四毛把這兩弟兄看了看,陰測測的說:「我們懷疑,你們兩弟兄繼承地主家庭的衣缽,不思進步,更沒有和反動家庭劃清界限,很可能是受反動書籍的影響,估計家裡藏有反動書籍,李排長,搜!」兩個人就上了樓,衝進了這兩弟兄的臥室(那可是不要搜查證的年代喲)。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一搜,書沒找著,這兩弟兄本來就不怎麼愛看書,卻在趙佳的日記本裡查出了「我與李得龍、李得成、黃四毛、李援朝不共戴天」的話。這下可不得了了!
黃四毛揣了本子,厲聲吼道:「我說呢,趙宗仁,你的兒子與我們革命幹部不共戴天呢,你是怎麼教育子女的,是你唆使的吧!你們等著瞧,廣大革命幹部和貧下中農堅決不答應,要與你們階級敵人鬥爭到底!媽勒個逼的!」
宋素珍不知道這是個多麼大的問題,只知道反正問題小不了,腿就抖起來了,嘴巴牽扯了幾下,沒有說出話來。趙宗仁在床上哀歎:這真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啊。
得到了日記的線索,李得龍像獵狗聞到了野獸的蹤跡,眼放毫光,興奮異常,通知晚上召開社員大會。黃四毛、李援朝召開民兵積極分子開會,磨刀霍霍要向豬羊了。
趙佳像一頭困獸,愣在當場,握緊拳頭,直覺告訴他,新仇舊恨,只有以死相拼了。趙卓小哥哥一歲多,顯得比哥哥略微緊張一些,但緊挨著哥哥,滿臉陰霾。
得到晚上開會的通知,奶奶宋素珍趕緊對兩個孫子小聲說:「這回只怕不得了,快去,下桃花河找你小老虎どど……」
癱在床上的趙宗仁耳朵尖,也知道了這碼子事情,把兩個兒子叫進屋,對他們深情的說:「遲早要出事情,躲是躲不脫的,你們要有精神準備。我是你們的爹,保護不了你們,靠你們自己了;再說,爹也不會跟著你們一輩子,何況爹還是一個殘廢……現在唯一能保護你們的,只有趙宗彪どど了,你們快下河去找他吧。唉唉!」
趙宗彪得知情況以後,把綜合廠的事草草安排了一下,帶著趙維、趙佳、趙卓回到了趙家莊,並讓三個侄兒通知其他姓趙的,晚上做好準備,只要哪個民兵一動手,就往死裡打,讓他們措手不及、防不勝防,最好帶點兒什麼不怎麼顯眼的工具。
趙宗彪私下給李解放說,讓他控制住李援朝。估計李得龍、李得成不會動手,自己就去對付黃四毛那個狗日的。趙宗禮也得到了善後的通知。趙發通估計這一去,肯定有傷情,和趙宗仝在家裡心生忐忑,做好了救人的準備。
會議如期舉行,姓趙的差不多都坐在一堆兒,以趙宗彪為首。人雖然不多,很有氣勢,很有精神。趙宗彪從家裡帶了一把很結實的椅子坐著,支楞著耳朵聽著,大口大口的的抽著喇叭筒。大家知道,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坐的椅子就會飛出去,往誰的頭上招呼。趙宗晟坐了一個馬扎,他沒有老ど沉得住氣,如臨大敵一般。趙維和趙星身邊都有武器,趙佳和趙卓身上藏了小刀。
趙宗禮像沒事人一般,口袋裡裝了兩個尖石頭,可以要人的命,在保管室周圍旋圈兒,只要裡面一有動靜,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撲進去,以死相拼。他沒有理由進會場去開會,他是三隊的社員,他是來幫拳的。
幾個幹部咬咬耳朵,李長年環顧四周,先發言:「今天是大隊民兵連長組織召開的批鬥會,我本人是不反對開這樣的會的,但我是你們的隊長,先聲明,今天鬥爭的是地主子女,不是地主分子,只准文鬥,不准武鬥。另外,各個班組把眼面前的生產還是要抓緊,不是下半年沒有收成,開年喝西北風啊,那是要餓死人的,那時候大家也沒力氣開會了不是?」
黃四毛就要趙佳站到台上去,趙佳站在趙宗彪旁邊不動,趙宗彪努努嘴,他才上去。黃四毛又喊趙卓也上台來,趙卓看看趙宗彪,趙宗彪問道:「日記是趙佳寫的,怎麼要趙卓也上台?」
黃四毛立即說:「說不定是他們商量了寫的……」
趙宗彪換了一個坐姿平聲靜氣的說:「那你還可以說是我讓他們寫的,橫口白牙,你要有證據。」
黃四毛狡辯:「我即或沒有證據,我一個連長,難道連批鬥一個地主子女的權利也沒有嗎?」
「地主子女也還不是人,持手不殺人,到老不抵命!趙卓就是不當上台,看你怎麼樣!」趙維頂了上來,明顯有了挑釁的意圖。
李得龍威嚴的咳嗽了一聲:「這個會,是由大隊民兵連長說了作數,還是由你們姓趙的說了算?」
「李得龍,你神氣個屁,你今天來敢從我身邊把趙卓拉走試試?你開口閉口姓趙的,姓趙的給你把的吃多了是吧?」趙宗彪站起來,叉著腰,大聲吼道。
李得成掃視全場,只見姓趙的一個個怒目而視,看樣子只要趙宗彪一出手,他們就會群起出擊,怕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打起了圓場:「我看趙卓不上台,就算了,以後再說。現在請公社李得龍部長同志作指示。」
李得龍還想就趙卓上台的事糾纏,見姓趙的已經抱成團,估計有組織了,只好作罷。他說從趙佳的日記可以看出階級鬥爭是多麼複雜,多麼尖銳,我們廣大的貧下中農一定要提高警惕,嚴防階級敵人的陰謀破壞活動,要狠抓革命,猛促生產,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李得成隨後發言,除了重複李得龍的套話以外,他著重強調,階級鬥爭的複雜性,艱巨性,特別是那些隱藏的階級敵人,他們變著法子與我們較量呢。我們一定要擦亮眼睛,要把他們的陰謀破壞活動消滅在萌芽狀態,讓他們不能得逞,比如今天。他掃視了一眼趙宗彪,大聲說:「我們要開展有理有節的鬥爭,不能被敵人把視線攪糊塗了。」
他們的話含沙射影,貌似沒有點名,實際直指以趙宗彪為首的姓趙的,趙宗彪又不好接嘴,氣得臉色鐵青,七竅生煙。
李得成說完了,黃四毛讓大家批判鬥爭,沒有一個人上台,也沒有一個人發言。李援朝想上台,被哥哥李解放一把拉住:「你討死!」
見沒有人支持,黃四毛上台廢話了幾句,就冷場了。李得成要趙佳做交代定保證。趙佳咬著牙,百口不開。
李得龍氣不忿:「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但是趙佳、趙卓的事不能算完。子女不好追究,我們保留追究地主分子的權利,是他們沒有把自己的子女教育好,等我向公社匯報了再說。」
宋素珍知道這次凶多吉少,自己難逃厄運,本指望為這個破碎的家庭還做一些事的,但擔驚受怕的,何時是一個盡頭?只有像大媳婦兒一樣,一了百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牽掛不過來了。
等兩個孫子下河去了以後,她給大兒子倒了一杯水,哀怨的看了兒子有分把鐘,毅然轉身回房穿好了壽衣(當初沒把自己的壽衣拿出來給大媳婦兒,就為今日哦),義無反顧的向後山蓮花洞而去。也是命裡該絕,黑白無常早到了身邊,一路上,竟沒有碰著半個人影兒。
趙宗仁在兩個兒子去開會了以後,沒聽到母親的動靜,心下釋然,他還以為老娘擔驚受怕,受不住刺激,圖個安然,早早睡了。抖抖嗦嗦爬起來,一個殘廢人,費了老大的功夫,懸樑自盡陪老伴兒去了。
再說趙佳、趙卓散會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和幾個姓趙的,加上李解放和李得俊到了趙宗彪どど家裡。大家一致表示,只要合心,只要團結,擰成一股繩,才能戰勝李得龍、李得成。今天若沒有準備,肯定要吃大虧。
見大家很興奮,趙宗彪提醒道:「就像李得龍說的,事情只怕還沒有完,大家還要小心提防才是。」
趙佳、趙卓兄弟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家,他們要把今天的事早一點告訴父親和奶奶,興許他們都擔心壞了。可是轉堂屋裡黑燈瞎火,喊一聲「爹」,沒有應聲,又叫一聲「奶奶」依然沒有動靜,兩人心下一凜,就往爹睡的屋裡闖,咦!床上沒人!把燈點燃,四下一照,赫然就見父親用一根棕繩吊在房樑上,一隻凳子翻倒在地上。
兩人立即哭喊著搭了凳子解下父親,趙佳伸手一摸,已經冰冰涼了。趕緊找奶奶,屋裡屋外都沒有。趙佳吩咐趙卓:「我在家裡守著,你快去叫小老虎どど。」
趙宗彪隔得最遠,得到消息,讓趙宗義把趙宗禮、黃春秀一叫,姓趙的就都知道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齊奔趙佳屋裡而來。
在一片哭聲中,趙宗彪安排,由趙宗義、趙宗仝和幾個年紀大點的,先給趙宗仁穿戴起來。年輕點的,都去找大伯娘。方向是後山,因為往河下那個方向,人戶比較密,大伯娘不可能去。找的人分成幾路,打著燈籠火把,呼喝連天。生產隊的人不知出了什麼事,好多姓李的人也都咋咋呼呼自覺加入到找人和奔喪的行列裡來。
半夜的時候,幾路人馬都到了後山頂的蓮花洞會齊,都沒有什麼發現。突然趙維大叫道:「大家快來看啊,這裡有一雙鞋。」大家齊聚燈亮火把,在蓮花洞的旁邊有一個一間屋大的天坑,天坑邊沿整齊的放著一雙繡花鞋——那不是宋素珍的是誰的?
人,肯定跳天坑了!就著微軟的燈光,還可以看見天坑邊沿的石壁上有新鮮血痕。有人往天坑裡丟了一塊石頭,半天沒聽到回聲,這天坑深不見底。
打撈已不可能。趙宗彪蹲下來,看著黑黝黝冷幽幽的天坑,吧嗒著旱煙。等一袋煙抽完,他冷笑一聲,一個陰冷的念頭已然在胸中形成——
每日三更啊